第一百六十七章 中原
外城一騎,蕭厲對於恩公的安排向來都秉承著力求完美的態度,外表看上去樸實無華的馬車,行駛在坑坑窪窪上卻如履平地;架下駿馬更是靈氣十足,躍驥百里不過片步功夫,連大氣都不需要喘上幾口,乃是天生的越野機器。
恰若平移的車廂內部,碧爾陰沉著雙瞳,眸中神采透過鏤空的窗欄,凝視著那倒退的斑駁綠景;雪兒則是與李昭苒相對而坐,從不離身的棋盤已然大開,只不過盤上的黑白雙子至此變成了象棋。
「將軍。」李昭苒飛炮過河,隔著駿馬直打被自己雙士卡死的黑將,嘴角掛笑,一臉的輕鬆。
「嘶……」相比起李昭苒的從容不迫,雪兒卻是一臉惆悵。她先是看看自己聚成一團的將士馬車,再望了望並排的跳炮,不禁抿起紅唇,陷入沉思。雙手試探著遞進,卻在即將落定的一刻懸而不前。
車內其樂融融的疆場鬥智換到車夫台上,卻演變成並肩的無言。敦煌居於左側,一手握著輕輕垂落的韁繩,空無一物的右袖卻是賴著無形之力,死死地貼合在座椅上,生生劃出一條涇渭分明的三八線。
在三八線的右邊,同樣是不發一言的東方穎霄就盤著手坐在那。二人間鮮少的交流大多數都是以女方率先開口的,譬如:
「在這兒右轉。」迎著面上的參天榕樹,東方穎霄則是探出右手點了點方位,敦煌對之言聽計從,稍一拉鞭,自通人性的靈馬便是當即側轉身形,不點半分拖沓。
馬車的一個轉向所引來的連鎖反應便是一路緊跟其後的蒼狼同樣轉身,只不過,比起前者的幅度,後者近乎九十度的猛然轉彎顯然是要更加凜冽。
僅針對蒼狼他自己的話,想要適應這樣的轉彎絕對易如反掌。但如果是對於匍匐在他那厚實毛髮中的小男生來說,那就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清楚的了。畢竟,這種每一次轉彎都跟被外力強行甩出去一樣的感覺,對他來說,不光是生理上的打擊,還有心理上的蹂躪。
「.……那時候我就該勸師傅不讓她跟來的.……」姜樂冥胃中的翻江倒海勾起了他對自己在啟程時噤若寒蟬的行為所感到的懊惱。
「喂小子!你別吐到我身上了!一股酸味很噁心的。」被騎在身下的蒼風脾氣可不是一般的小,時不時的幾聲怒號讓姜樂冥更是渾身打顫,哪怕是到了喉間的酸腐,都被他強行給咽了回去。
自從黃鳳臨以元神與肉身煉化解藥,並借著其殘存的龐大精神力留下遺願后,已經過了約莫三個多月的時間了。蒼風也作出了跟在敦煌身邊的選擇,其本身對於尋回同類的慾望並不是大,之所以會跟著敦煌,純粹也只是為了完成義父的囑託而已。
比起那些僅存乎於經文中的同類,比起那些本該臣服於自己血脈之下的子民,蒼風倒是一點也不在乎,其心中的依賴與愛戴,大部分都歸給了已然西去的黃鳳臨。
「蒼……蒼大哥.……你不想讓我吐到你身上……你就……你就跑慢一點..穩一點啊……」姜樂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苦苦哀求道,然而回應他的,卻又是一記緊隨馬車行徑的急轉彎。
「我也不想啊,你要怪就怪你師父,還有那匹該死的馬。娘的,這是哪個畜生找得馬,跑得比老子還快,光是跟著就要累死老子了。」蒼風吐了吐舌頭,只是這喘息中的臭罵顯得是那麼有氣無力。
邯國與瑾峽國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在沒有任何法器的輔助下,光憑馬力,應要跑上四天三夜的行程。而在一些專門用來趕路的法器幫助下,這行程最短可以縮至一個下午的時間。而光憑敦煌座下這匹雄壯的駿馬,他們一行人抵達瑾峽國的時間,應該會在第三天的清晨。
撤出千里迷森,再越過平整且遼闊的草原,敦煌他們觀摩了曾隸屬於邯國的殘垣破瓦,那些林立的城牆如今卻是千瘡百孔,那些曾種滿莊稼的田地如今也是荒廢許久;縱行百里有餘,在暮色的黃昏下,他們也看不見哪怕一縷炊煙自遠方飄揚而起。
這些是煜弓國自接手此方土地以來的傑作,國土面積迅速膨脹勢必導致監管與發展的相對不勻,當年的煜弓國縱使有隻手遮天的武力,也不可能將所有收納入手的土地妥善管理好。所以他們選擇了更簡單的方式,先掠奪一切能夠拿到手的資源去發展本土,等到本土強盛了,再去考量周邊從別人那奪來的地皮。
戰後的煜弓國失去了他稱雄的根本,甚至一潰千里,將原本吞下肚內的土地連本帶利地吐了出來,還給了瑾峽國與邯國。而這片毗鄰中原的平原草地,正是原隸屬於邯國的邊境——襄顥城。
時過境遷,哪怕曾經再怎麼繁榮昌盛,如今剩下的,也就只有這麼些殘磚敗瓦躺卧於雜草叢生中而已了。
但不得不說,這麼些未曾腐朽的敗木頭可是生火的好材料,還不用砍樹折費自然資源,簡直得來全不費工夫,敦煌只是大袖一揮,抽出的柴火就夠熊熊燒上一夜了。
此番前去瑾峽國是陪人鬧事的,他可不想狀態不滿地去,當然更不想雪兒在顛簸中休息,所以他選了個背仰森林的落腳點,決定休息一個晚上。報仇心切的碧爾對此,也僅是不滿地抱怨了兩聲,也就沒有再多說些什麼了。
「將軍。」雪兒第一次將主了李昭苒的紅帥,正欣喜若狂之際,卻見李昭苒不緊不慢地抽起自己的大帥,一步橫空,飛將過河,毫不留情打掉了雪兒的黑將,換來後者的瞠目結舌。
「吃飯了。」敦煌剛一拉簾,正靜靜地點了一句,就聽見雪兒尖音迸發,這直刺耳膜的震撼直接把他掀了出去。
「為什麼!」
「飛將過河。」針對雪兒氣急敗壞的詢問,李昭苒只是微笑著道出了四個字,隨後拈起雪兒剛落定的跳馬,將之移回原位,淡然道:「現在你知道這個規矩了,重新走吧。」
「那我是不是也能過?」見自己又有了絕地翻盤的希望,雪兒一把抽起自己的黑將,就準備直飛,卻被李昭苒照著手背來了一下,打出一聲無辜的嗚咽。
「只有將帥中間沒有沒有其他子,且將帥處於一條直線才能飛,別亂走呀。」李昭苒撅了撅嘴,卻絲毫不掩眼中的揶揄。
「這麼麻煩啊.……」雪兒扮出一副吃痛的可憐模樣,嘟著紅唇,眼巴巴地看著李昭苒,鼻尖輕輕聳了聳,卻嗅到了某個惹人垂涎三尺的芳香,那是烤到剛剛好的肉香,滋滋的脆響彷彿回蕩耳畔,讓雪兒一下子就將象棋的事拋到九霄雲外,噌地一下化作一溜煙,竄出門帘,直接撲進了重整旗鼓的敦煌懷裡。
「噗……」在這猝不及防的衝擊下,敦煌象徵性地倒退兩步,不偏不倚地停在篝火旁三寸位置,同時抬起左手,輕輕地撫了撫雪兒那如絲綢般順滑的銀髮,「不著急,不著急。」
「叔叔!今天吃什麼啊!」儘管表面上是問著敦煌,可雪兒的藍紫雙眸卻已是迫不及待地投向了後方那火上噴噴香的雞肉。儘管在邯國吃了許多山珍海味,可到頭來,最迎合雪兒胃口的,卻依舊是這種用料簡單,做法更簡單,尤其是出自敦煌之手的「街邊小吃」。
不得不說,撇開劍技,醫術各類的天賦異稟,敦煌做這種燒烤食物更是自有門路,得心應手。當初他能夠和白櫻雪相識相愛,靠得就是這簡簡單單的廚藝功夫。日月穿梭,如今的雪兒也是繼承了她媽媽的喜好,為敦煌的每一次下廚而垂涎三尺,這叫後者饜足無比的同時,卻又難免心痛不已。
「烤雞烤魚,先吃著吧,不夠我再去捉。」敦煌錯開自己的身影,好讓那早就迫不及待的倩影直接撲到篝火旁大快朵頤,自己則是沖著車內探頭探腦的李昭苒揮了揮手,「昭兒你也來吃吧。」
「哦好!」李昭苒側眸,想要喊那自登上馬車以來就變得沉默寡言的碧爾,卻被敦煌用眼神勸下了。沒有流連,她一步躍出車門,慢慢地靠近了平原上唯一的橙光熠熠。
得以休息的駿馬大嚼著嫩草;蒼風維持著狼身,懶散地靠在篝火旁,尾巴順風搖擺;而姜樂冥與雪兒正是並排靠在那暖和的毛絨身子上,只不過前者正深陷頭暈目眩的困擾,而後者則在大吃大喝。
一直坐在車廂內的碧爾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這本該是其樂融融的一幕,可到了她的眼中,卻不再攜帶色彩。
「碧爾。」她不知道敦煌是什麼時候進來的,是什麼時候坐到自己身旁的,可他的出現就彷彿渾然天成,一點也不突兀。「你沒什麼事吧?」
「哦,我沒事。」碧爾輕輕散出一抹苦澀的微笑,卻無法說服一臉擔憂的敦煌。「你去吃東西吧,我不是很餓。」
被委婉下達驅客令的敦煌並沒有離去的意思,只是用左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示意已經吃飽了,隨後改說道:「你是在擔心這次旅途?還是在糾結之前的事啊?」
「都有吧。」論死皮賴臉的程度,敦煌在碧爾心中的地位是極高的,所以,她也沒有再去勸說敦煌什麼,只是幽嘆一聲后,老老實實地回答了他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