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媽媽
虛無。空靈。輕波。漣漪。這是這片空間的所有。
緩緩升騰的氣霧托起了別樣的光輝,宛若千丈長的銀髮隨意披散,蓋住了風塵煙波,遮住了漣漪萬千,一直到這兒全部覆上銀色白雪的那刻。
昏睡中的女子不再亭亭玉立,雪兒恢復了她這個年紀應有的身高,妖嬈的曲線也已漸漸消弭。國色天香的面容漸入稚嫩,雖仙氣依舊,但也沒有了那傾國傾城的驚艷與成熟。
無形的微波成為了她懸浮半空的唯一助力,她的雙手貼在胸前,合十的手心正靜靜祈禱。臉龐上,除卻向來神采奕奕的銀光外,那若隱若現的藍紫雙色竟也是第一次有了起伏之意。
一望無際的雪白中,卻是逐步走出了另外一道倩影。從朦朧步入清晰,她的臉龐完全復刻了尚未有重歸稚嫩的雪兒,只不過要比她更加柔和,更加渾然天成。
她的身上隱有扭曲的光陰流轉,陣陣陰冷的炙熱正縈繞在她的全身上下。那本該耀眼的光焰卻不湊巧地跟背景混成一色,叫其失去了奪目的神彩。
她每跨出的一步,在這片早已化作皚皚白雪的平川之地上總會烙下一個完整無比的腳印。在那只有腳板大小的水窪中,卻是流轉著自成氣候的生死交替,雖然僅是氣息的纏綿。
百步的距離留下了百道神跡。一個世界的基礎便是生命之息與死亡之氣,毫不誇張地說,在那被女生拋之腦後的百道水窪中,已經有百個細小世界悄然誕生。
「雪兒,」她站定在懸浮女子的身旁,先是輕鬆驅散了全身上下的扭曲氣焰,隨後遞出雙手,如視珍寶般撫摸著雪兒那吹彈可破的肌膚。「我本以為我留給你的東西不會這麼快消耗掉,可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吶。」
「唯二的見面,我卻始終只能看見你的睡顏.……」女生顫抖著說道,眼角本該溢出的淚珠卻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或許這就是冥冥中的代價吧。」
無數回落的電光在她的眼前勾勒出一幅又一幅畫卷,無獨有偶,它們全都展示著雪兒英勇的一幕幕,有敦煌不在場的,也有他在場的。而最後停落的,則是那一人獨上夜空,渾身燃焰,硬憾萬軍隕的視死如歸。
「我們真是有個好女兒呢。」女生俯下身子,用蒼白的雙唇吻上了雪兒的額頭,為後者送去澄清明目的微涼,「在往後的一段時間裡,媽媽就不能陪在你身邊啦,要好好地聽爸爸的話,可別再淘氣了。」
「留在你體內有關個別招數的記憶我也會一起帶走的,免得你老是有所憑藉。」深情的一吻過後,她重新直起腰板,不過是順手一揮,那遮天蔽日的銀髮卻是迅速回收,眨眼間便還原了空間的本貌。
撫著那依舊及地的長發,儘管眼中略泛不滿與擔憂,甚至還有一點點後悔,但這些負面卻始終掩不住她嘴角那母性泛濫的微笑:「如果早知道是這樣,就該把那層封印下得再堅固一點的,這樣說不准我們母女倆還能真真正正見上一面,不過算啦,既然都過去了,就讓它過去吧。」
「以後可別太強迫自己了啊,好好地跟著爸爸,我們一定還能再見的。」那葉盈盈秋水中的深情恨不得想將雪兒徹底吞噬,可無論她怎樣不舍,從腳尖開始的消弭痕迹卻是變得越來越大了。
「媽媽!」一聲不合時宜的嗚咽驚起,雪兒本該是置放於胸前的纖纖玉手此刻卻是冷不提防地抬了出來,精準無誤地捉住了女生剛剛抽離的右手,說什麼也不肯放開。
「雪兒.……」有時候距離崩潰,所需要的往往只是一聲夢話與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女生幾近透明的右手不該感受到任何來自外界的溫度,可她卻偏偏從那一雙小手中感受到了如太陽般的炙熱。
女生當即俯下身子,不顧滿面的淚光想去擁抱雪兒,可還沒等到臨身,突然提速的虛無扶搖而上,不留半點情面地吞噬了她的全部,徒留兩滴晶瑩盤旋。
「雪兒.……雪兒……醒醒……雪兒……」那由遠至近的沉重泛著無法言喻的惶惶不安。她彷彿感受到有一隻僵硬的手臂,在畏首畏尾中繞上肩頭,將自己攬進了那瑟瑟發抖的懷抱中。
在那個懷抱中,既沒有溫暖,也沒有堅定,只有深到骨髓里的悲涼冰冷。
「雪兒.……快醒醒.……雪兒……你不能有事啊……雪兒……」自從降臨到這片密不透風的千里迷森中,敦煌已經不眠不休地抱著雪兒度過了三個日夜。
他親眼看著已然長成窈窕淑女的雪兒重回十三十四歲的稚嫩,他近距離地感受著雪兒的氣息消弭,他甚至是聽著雪兒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步向停滯,又在一炷香后重新開始跳動。
期間有很多人前來探訪過,很多很多。李昭苒,碧爾,蒼風,蕭厲,各位將軍等等。他們都來了,可卻統統都在敦煌這吃上一記閉門羹,灰頭土面地離開了。
在這些人之中,只有那不發一言的姜樂冥成為了天選之子,得以陪伴在敦煌的身旁,陪伴在他雪兒姐的身旁,靜靜地挨過交替不停的曙光與晚霞。
「嗒……」一滴露水從高聳入雲的樹冠中翩然落下,不偏不倚地砸在雪兒的額頭上,盪出清涼四散,也盪出一聲不滿的嗚咽。
「媽媽.……」那是一聲叫人潸然淚下的輕哼,不舍與惆悵泛濫其中,伴著輕輕地挪動,掃平了敦煌眼中的獃滯與絕望。
「雪兒.……你醒了?」他慌慌張張地低下頭,此刻,雪兒也剛好從敦煌的懷中轉過頭來,如珍珠般的淚花就溢在她的眼角,正源源不斷地滾落臉頰,浸濕了敦煌的粗袖。
「叔……叔叔……」朦朧感漸漸褪去,敦煌那一張稜角分明的消瘦臉龐當即映入眼帘,那一對藍紫混色的眼眸在血絲遍布的映襯下疲憊更顯。「你……我.……我們這是在哪……」
「在森林裡,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了。」敦煌小心翼翼地扶起雪兒的身子,同時強咬牙尖,驅出一陣和煦流轉掌心,柔情滿滿地貼上雪兒的後背,再一次檢查起她的身體是否有異樣。
而結果同三天前一模一樣,雪兒的身體包括經脈在內,一切正常不過,只有一點與先前有所不同——雪兒體內的死亡之氣消失了,消失得一乾二淨,不留半點痕迹。
敦煌並沒有把這變化放在心上,比起死亡之氣,他更在乎的是雪兒的蘇醒。看著那一對褪去銀白,重現藍紫混色的眼眸,他長舒一口氣,痴痴地笑了笑。
雪兒連忙擦去眼角泛癢的淚珠,卻拭不去內心的空洞。她不知道這陣空虛是從何而來,又是為了什麼而來,可這陣空虛卻始終牽動著她的心弦,以媽媽為名。
「雪兒!」就在重回十四歲的雪兒沉思之際,敦煌的一聲低喝如同當頭一棒,直接敲碎了雪兒腦海中剛有組織之意的記憶碎片。「我明明讓你好好地待著,不要出來不要出來,你為什麼總是不聽我的話?你知不知道你剛剛那樣很……」
剛有起勢的教訓還沒向入高潮,就早早地落下了帷幕。等到雪兒蘇醒的那一刻,敦煌一直緊繃的心弦便是剎那鬆懈,這才給了已經醞釀了整整三天三夜的昏闕可趁之機,也就是幾句話的功夫,眼前一黑,他便是仰天倒了下去。
「叔叔!」
「師傅!」
兩聲高呼奏鳴,只不過這次呼喚,來了個身份對調。
瑾峽國和邯國的聯軍大敗煜弓鐵騎的消息不脛而走,不出三日便已傳遍整個世界,在各方的渲染下,這場戰爭成為了新時代又一次的神仙大戰。
得此大敗,煜弓國卻並未因而傾頹,只是元氣大傷,讓出了中原的土地,重新偏居一隅,安分守己。而得此大勝的瑾峽國與邯國,非但拿回了他們原本的土地,同時間還瓜分了已經覆滅的聖盟國部分領土,一改亞土大陸當初煜弓國一家獨大的霸道。
比起戰敗,煜弓國境內更傳出了另外一個讓外界為之震撼的消息:當代煜弓國王上將主動退位,將王座讓於同屬歐陽家的歐陽辰凌,後者是一位名不見經傳的女子,而一旦她成功即位,她便將成為煜弓國,乃至於整個世界,第一個女皇。
這個消息一經傳出,當即引起了江湖上的眾說紛紛,有人說歐陽凌霜一生無子,這個歐陽辰凌應該是他的嫡女,迫不得已之下才會讓她繼任王位;有人說這個歐陽辰凌不過是拿來充數的傀儡,煜弓國真正的實權應該還在歐陽凌霜的手裡才對等等等等。
但無論他們怎麼猜,都不會猜到其背後的正解。畢竟,歐陽凌霜死於戰場的消息,到現在也沒能傳出江湖,縱觀整個世界,也只有敦煌一人知曉其死亡罷了。
這場戰役的大勝為邯國換來了長達整整七天的舉國歡騰,酒香洋溢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惹人垂涎的肉香更是隨處可聞,每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當然也包括醉倒街邊的。
在後來的記載中,七日狂歡后,邯國又花了整整四天時間才把所有垃圾清掃乾淨,至於那酒肉芬芳,更是蕩漾了半個月後才有所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