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敵手
倒飛而出的身影於半空劃出一圈不緊不慢的完美圓弧,卸去一身倒退的勁力,翩然若仙般停留原地,待回眸,他驚覺自己已然落進了密密麻麻的金剛樹樹林。高聳入雲的堅木赫然挺立,縱使褪去一身朦朧的輕紗,但光是仰望著這些遮天蔽日的樹冠,都會給人一種詭異的恐懼感。
電光火石間,一道白光閃爍,連帶著狂放不羈的掠攻,一拳轟在剛抬黑鞘鋒芒的敦煌身上。面臨此勢,哪怕是馬步極其紮實的他,也是無從招架,僅能順勢躍空,趕在即將被鑲進金剛木之前卸盡渾力,緩緩落定。
來人赤裸著潔白如雪的身子,在他的身上,沒有誇張到令人牙酸的肌肉虯結,反倒是給人一種瘦骨嶙峋的感覺。一對滲人的無瞳白眸如今正死死盯著飄然而落的敦煌,身旁流轉的光焰逐漸織出一道青色長袍,牽起兩條若軟劍般的絲條結於衣擺,隨風而舞。
雖不是嚴冬,但他每一次吐息卻都伴隨著霧蒙騰空消散,腳尖輕及之處,軟嫩的芳草頓時結若堅冰。
「你,便是此具肌體的仇人么?」雖然近乎面目全非,氣息更是截然不同,但若是稍稍一瞥,卻仍能從他的身上看出幾分屬於歐陽凌霜的神韻。
「你是血神?還是冥王?」敦煌揮劍震碎鞘首點綴的寒冰,在光粒嘌呤中斂起先前因駱哲陽與唐靈東同逝而感到的悲意。深沉的雙眸終不見深紅猩光流轉。
血神與冥王,這是歐陽凌霜在先前那一套不明所以的說辭中唯一提及的名諱,也是讓全場曾得益於冥界加持的士兵沸騰的原因所在。
「冥界無王,更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神。」他寒聲說道,周遭萬分凝實的光暈賦予了他充足的時間。「唯一的君主只有那位。而我,只不過是僥倖得到了「血」這一稱號罷了。」
「那那人為什麼會用神來稱呼你?」雖是閑談,可敦煌卻無時無刻沒為隨時都有可能爆發的戰鬥做著準備,橫立的鞘劍始終直面那道幽冷。
「人類就是喜歡這樣。那些對他們而言無比神秘的存在,只要對自身有益或是無害,他們就會把神的名諱套在那些事物頭上,神跡神跡,不正是如此么?」男人不過是順手一揮,周圍礙眼的金剛木卻是瞬間破碎得一乾二淨,將方圓近數十米的平地直接空了出來。
「至於冥王,那些不過是借靈儀式的必要說辭罷了,壓根沒有什麼實際意義。」
「『血』?稱號?」男人的揮袖清滅樹林,對敦煌來說一點也不值得吃驚,反倒是其言語中酷似自我介紹般的資訊讓他蹙起了眉頭。
「冥界階級尤為分明。」興許是觸及了癢處,男人不厭其煩地說道:「最底層的靈體只有數字為名,再上便是三字稱號,然後是二字,緊跟著就是一字,而站在最頂端的一眾,則是有切實名字的靈體。」
「分階綜合了出身,實力,天賦等等,靈體也可以透過後天的努力逐漸提高自身地位,好讓自己獲得稱號,或者是名字。」
「名字由君主親自賜予,至於稱號,則是由那些有名字的尊上所賜予。」此刻,他那無瞳白眸中,卻是滿溢著羨煞之色。
「第二階的靈體么……」敦煌淺淺吸了一口氣,沉落丹田換取幾縷暖流湧入四肢,散開了先前肆虐的寒意。「怕是個棘手的傢伙啊。」
原本,男人還想繼續,可一道結成霜雪模樣的微光卻突然在眼前爆裂,讓他立馬收了念想,隨手召開薄霧,從中拽出一桿大戟,大戟由深藍的堅冰打造而成,一蓋一挑,源於另個世界的冰冷當即宣洩。「加緊結束這一切吧,我的時間不多。」
「靜候。」戟影踏著藍雪飛舞,轉瞬臨身,不攻不備,不襲軟肋,僅是沖著敦煌高舉的劍鞘鋒點轟去,於戰中硬碰硬。
「當!」槍影九轉終歸一點,宛若排山倒海般的迅猛瞬息爆發,將那一隻前遞的巨手徹底掀翻,但也僅僅只是掀翻而已了。
迴旋落定的兵鬼鬚髮依舊蒼白如雪,腰桿卻不再佝僂,那本該是皺紋遍布的臉龐,此刻卻是眨眼重歸年輕之月,整個人看上去恰如登臨羽化的出塵仙人一樣。
一柄長槍通體雪白,雙開的槍鋒拱出菱形,順鎮兵鬼的抬臂高舉,直指那位初來乍到便吃了一嘴灰的鬼影。「兮雙一?這誰給你取的稱號,就不覺得難聽么?」
「稱號,又豈是汝等人類可輕易褻瀆的!」一腳踩落痛處,只見那四臂的怪物頓時震出左側三道纖細鬼手,近乎無限延長的掠影一息間便以來到了兵鬼面前張牙舞爪。
三手舞動一如三鞭迭起,彼此默契的配合頃刻交織出一張大網,蔽日遮天地迎面蓋向蓄勢完畢的兵鬼;同時間,那足足有男人一雙大腿加起來一般粗的右臂轟然震出爆鳴,趁著黑網的隱匿,直突兵鬼。
「我再問你一遍,你把哲陽和靈東弄到哪裡去了?」漫天喧囂的塵網對於已然出塵的仙人來說,又能有什麼作用呢?一挑一撥,潔白的槍身頓時掃出返璞歸真的煊赫,輕鬆蕩平了那肆虐的漫天黑網,回落之時,又恰到好處地震飛了那隻初初臨身的巨手。
當兮雙一倒飛而出,兵鬼當即一腳震地,引著長槍臨空轉起一圈轟然,一槍一人凝若一體,於瞬間切斷了那三隻還沒來得及回溯的纖細鬼手,順帶粉碎了他的左腿。
「煞——」就像是燒紅的炭被直接丟在冰上一樣的聲音剎那迴響,待兮雙一踉蹌落地,他那空蕩蕩的左半邊身子就只剩下了蠕動的微波輕霧飄蕩。
「呵……」站穩身形的兮雙一既沒有痛苦的痙攣,也沒有發出一絲痛呼,他一邊冷笑著,一邊凝望著不遠處英姿颯爽的兵鬼,「你不過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殘存的生命火焰,又能供你燒多久?」
「滅你足矣。」被看破的兵鬼不泛一點波動,對於兮雙一的調侃,他同樣報以深冷。「告訴我,駱哲陽和唐靈東,被你弄到哪裡去了?」
「告訴你又何妨?」稍是一愣,兮雙一旋即狂笑著說道:「他們二人的靈魂被冥界收走了,而肉體則是相融凝成了我現在使用的這副殘軀,換而言之,他們死了,死得透透得,連轉世都做不到啊!」
「在我百餘年的生命里,」得到了答案,兵鬼第一次用雙手攥緊了那相伴一生的長槍,恍惚間,熊熊氣焰竟是以虛無的方式裹上槍身,「還從未見過任何一個像你一樣趕著去死的存在。」
「現在,你所面對的只不過是我的投影罷了,你莫不是真以為光憑這個世界的兵器,就能直接殺死我吧?一百多歲若還如此天真,那可正是白活了啊。」托著殘缺身體的兮雙一依舊滿臉不屑,空洞的雙眸更是寫滿了輕蔑。
「我何時說過這個兵器是來自於這個世界了?」迎著那不遺餘力的嘲笑,兵鬼卻是冷冰冰地說道,沒等兮雙一情緒變化,虛無氣焰肆虐的長槍已然脫手而出,如雪落驕陽,輕鬆貫穿了兮雙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頭顱,於迴旋中褪去滿身色調,樸實無華地重新落進兵鬼的掌控。
「我又不是沒有跟冥界打過交道,就算是你們的大王列君生來到這兒也得賣我面子,而你不過是一個三字稱號的小卒而已,居然敢這麼囂張?」兵鬼聲音再一次響在兮雙一的耳朵里,但這一次卻宛若死亡宣告,讓他不寒而慄。
列君生是誰?那是冥界唯一的君王,是整個冥界,乃至世界揮手間便可翻雲覆雨的存在,是天下真正的大能。可就是這樣的存在,居然要給眼前風燭殘年的老人賣面子.……
兮雙一沒能再想下去了,那悄然潛形的虛無光焰在體內轟然爆開,粉碎了他寄生所在的殘軀,也一併炸碎了陰暗面的靈體。
在那霧氣終年繚繞的幽寒冥界偏僻處,縱橫交錯地坐落著數不清的木屋,其中有兩間尤為巨大。恍然間,一聲爆鳴卻是連帶著驚天氣浪從當中一座木屋中宣洩而出。摧枯拉朽的氣浪輕而易舉地掀翻了許多木屋,將無數道閉眼沉浸的靈體徑直送上半空……
「穩住防線!」當擁有著冥界加持的御星全面爆發之時,瑾峽與邯國的聯軍根本無法抵擋,只能且戰且退,減少傷亡。
可轉瞬間,本還驍勇善戰的御星軍卻是毫無徵兆般倒了大半,癱軟在地,抽搐不止,眼看沒一時半會是起不來了。這一下子的空當自然被聯軍抓得死死的,只聽又一聲霸氣決倫的滅盡斬迴響天地,巨形麒麟再度揚威,領著一眾憋氣很久的士兵憤然殺進了已無反手之力的御星兵陣。
「鏗!」冰戟與黑鞘的速度不相上下,彼此的碰撞擦著火花,卻誰都傷不了誰。可這一次的迴旋,那稱號為血的男人卻是突然慢了很多很多,以至於當敦煌縱向劈下一劍凌冽后,他這才匆匆架起冰戟防禦。
防禦放到後手,便很難起到任何作用了。念殺理之劍那被抑制許久的鋒芒一如找到宣洩點一般,直接沿著人體中線從頭划落胯間,將騰空的男人徹底一分為二。
一劍起勢,二劍封喉。直墜的劍芒再度躍空,橫向切入還沒來得及涇渭分明的男子脖頸,以雷霆之勢將血分為四瓣飄零。
「破。」敦煌淡喝一聲,夾雜於劍招下的罡氣頓時爆發,萬千鋒芒如雨,徹底碾碎了血暫時降臨人間的軀殼。
可就算是這樣,那一團及時升騰的霧氣卻是囊下了肉身的全部碎片,趁著敦煌回力的片刻空當一躍百里,盤旋在遠方。
蠕動的黑霧由上至下,於朦朧中再一次凝出了血的身影,只不過這次由幽光鑄成的身體不再如真人一般凝實,而是多了幾分空幻之色。
「兮雙一死了?而且是靈體被滅?」他自言自語地咀嚼著什麼,似乎對於剛剛的吃癟根本沒有放在心上。「怎麼可能,在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人擁有這樣的能力才對。」
「本來還想著在臨終前稍稍收斂一點來著,可結果遇上這些破事,唉,真是的。」當金剛林中的疑惑隱起時,這邊的兵鬼卻已是手握長槍,抬頭望天,暗自幽嘆著。
稍稍掠過遠處已然隱有大獲全勝之勢的戰局,他一步登天,再一步十里,宛若仙人般來到了戰局中央,手中長槍揚出一記圓潤的月牙,與麒麟一併衝鋒陷陣,將煜弓國數十萬兵直接打了個土崩瓦解。
「看來,不得不動用那個了啊。」感受到戰局的傾覆,剛剛才重塑人形的血長舒一口氣,順手一翻,一枚灰白的丹藥已然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