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白晝
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灰光湧現,一凝化作濃厚的塵煙,當著敦煌的面,連同寬刃劍一起,把那名將軍徹底裹了起來。
不消片刻,那四手的高大鬼影便是破繭而出,尋不來半點人形的臉頗為驚悚,縱使是一張了無血色的大嘴,也是尖牙林立。外露的獠齒上揚,其生長比起一般的野豬還要浪蕩,雖說沒直接插進眼眶裡,但兩者間的距離也已是近在咫尺。
與獸類獠牙不同,此番鬼影的雙齒昂揚,其鋒銳並不集中在前端兩點,反而是中挺的那兩面光滑。作為用劍好手,敦煌自有辦法不以切身碰撞為前提來判斷出某些利器的鋒銳程度。眼下不過一瞥那兩道灰白,他的心中便是赫然敲響警鐘。
「復活?」敦煌稍稍歪了歪頭,雲淡風輕地避開了自身後放出的暗箭,同時食指輕點,一抹鋒芒偏起,掃滅了最左邊的銀浪。
敦煌這隨意的一擊卻如驚濤駭浪,摧枯拉朽般搗毀了御星一眾士兵心裡頭的壞點子,他們持劍而立,卻沒有一個再敢抬手握弓,去不自量力地挑釁那一座宛若火山般的存在。畢竟,不是每一個御星成員都能夠像那將領一樣幸運,得到當今王上的寵信加持。
泯滅在敦煌劍氣下的一眾銀甲真正死去得多半連屍首都沒有留下,而還能勉強站立的,則全都浸上了一身的濃霧,並在轉瞬間化作形態各異的怪物,張牙舞爪地怒視著位處正中的敦煌。
這便是歐陽凌霜為這御星內階八萬人所準備的底牌,他的第二個冥界秘法:借靈回魂。至今為止,已有不多不少,共計四萬九千人得以享受這種來自於異世的能力。
這種能力形容起來其實特別簡單,就是給了人復活的機會而已。掌握借靈回魂的人能夠隨時隨地存儲一些無記憶,無自我,無情感的漂泊野魂作為自己靈魂的下一個載體,當肉身死去時,他們便可借用這些幽魂重塑肉身,繼而完成復活。
復活的次數在於幽魂的存儲數量,而幽魂的存儲數量則在乎於一個人的修為與對借靈回魂這一秘法的感悟程度,畢竟冥界法術千千萬,能夠成就一方秘法,其潛能自然非一般的復活法術可比。這點,從歐陽凌霜能夠把該項能力分享給其手下士兵便能看出一二。
「這世界復活的法術這麼多,但能夠把人弄得這麼難看的法術,我倒還是頭一次見啊。」明面上敦煌仍是滿臉戲謔,可他暗地裡的動作卻是鄭重得多。撇開那一圈護體的無形劍氣不談,光是那如鋪天蓋地般籠罩了整片森林的精神力,就足以看出他對眼下處境的重視。
「這是聖上的恩賜。」不光是體型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就連其原有的渾厚嗓音,此刻也轉化為做作的空靈,一如魔音貫耳般飄到了敦煌的身邊。
「那我應該說什麼?感謝么?」敦煌用腳尖盛起一灘泥砂,眉眼綴著嘲諷的笑意,直視著不遠處那一臉陶醉的四手鬼影。「還恩賜呢。所以說啊,我最看不起就是你們這些甘心做狗的人,尤其是你們臉上那些個表情,看得我噁心。」
「你,必須由我殺死。」或許是觸碰到了四手鬼影的心中禁忌,只見他悍然踩出一步,龐然的身影卻是快若閃電,拎著寬刃劍便向敦煌當頭劈下,一氣呵成的動作伴著大地的龜裂而收尾。
「有意思。」待鬼影駕臨,敦煌這才從他的身上感覺到了那一抹若有若無的死亡氣息,雖然很淡,卻絲毫不影響他的判斷,畢竟這種氣息,在雪兒的身上也有。
手腕向上一轉,一柄垂刃高挑,恰到好處地架住了那率先斬落的寬刃劍,伴著清揚的鏗鏘,敦煌猛然踢出左腿,備好的泥砂頃刻四溢,如同一柄柄特立獨行的匕首,紛紛扎向那看似飄渺的鬼影。
就算鍍上了劍氣,可泥砂本身的人畜無害卻依舊沒能改善多少,再多的鋒芒到了那鬼影身上,也是不痛不癢;而且,後者畢竟是有四隻手的存在,縱使是雙手架劍,剩下那兩隻也不可能安分。
看似僵持下來的局勢,立馬就被鬼影多出來的兩隻手給破了僵局。綴於肋下的雙手就像是蟹鉗一樣張開,在敦煌眼角餘光的注視下生長出一根根細長且銳利的尖刺,收攏的速度甚至快出了殘影,以這架勢來看,但凡挨實在了,敦煌必然被一刀兩斷。
「呵。」眼看著死局將臨,敦煌卻是不緊不慢地哼了一聲,剎那間,早已做好萬全準備的隱形劍光終是向冥界露出了人間的獠牙,密不透風的劍影先是於轉瞬間將那鬼影推送上青天,待其重重落地之時,儼然變成了一灘碎光蠕動在地面上,一枚毫不起眼的豆大米珠就躺在其正中位置。
「看來,我真的有必要去跟雪兒多聊會天了.……她的身份,不,櫻雪的身份,恐怕都沒這麼簡單啊。」直到現在,敦煌這才後知後覺般嘆了一聲,垂落的鞘首精確砸在那一枚米珠的身上,將其徹底碾成齏粉。
待圓珠破碎的那一刻,本還略有起色的蠕動灰光也是徹底斷了氣,轉而褪成滿天星辰,飄散在紫暮之下。
「哎呀呀,看樣子,我是來晚了呢。」當御星全軍噤若寒蟬之際,一位錦袍加身的男子卻是翩然而落,一頭金髮隨風揚起,再配著渾身上下都突出了神秘二字的氣息,愣是將其襯出漫天仙氣。「雖然是錯過了一場表演,但就結果來看,想必你已經知道了這借靈回魂背後的秘密了吧?」
「借靈回魂?」敦煌轉過頭,仰望著那徐徐而落的男子,一陣違和油然心生,雖然僅有一面之緣,可他仍認得出來者就是歐陽凌霜,但敦煌畢竟習慣了他滿目瘡痍的面貌,如今重回顏值巔峰,怎麼看都覺著有些奇怪。「實不相瞞,我還是第一次聽這個詞呢。」
「哦?第一次?那你又是怎麼知道靈體弱點位置的呢?」歐陽凌霜聳了聳肩膀,一臉期待地看著不遠處的敦煌。
「眼力啊。」敦煌皮笑肉不笑地敷衍道,「這不瞅見一枚珠子掉出來了么?看得我心煩的很,就給它砸了。怎麼,這就是弱點啊?如果是,那還真是謝謝你告訴我了。」
「呵,真不實誠呢。」歐陽凌霜嘖嘖嘴,無奈地說道:「我本來還想說,如果你能夠跟我敞開天窗說亮話,我就放你們走的呢,不過現在看來,應該是沒什麼機會了呀。」
「說實在的,就算你放我們走,我也不打算接這種來歷不明的好意,一是怕髒了手,二是怕進了套。」敦煌挑起一劍,當著萬軍的面,直指向那煜弓國至尊的脖子,「所以,如果你來是為了戰,我定然奉陪到底,但如果是為了其他東西,我勸你還是收了這些心思吧。」
一抹怒意從歐陽凌霜那金色的眼眸底處閃過,儘管很快歸於平靜,但那轉瞬即逝的墨黑色,以及那瞬間且唐突的精神變化,卻是牢牢地牽住了敦煌的注意。「不管是之前幾年,抑或是現在,你的脾氣倒是一點變化都沒有,還真是倔呢。」
「哦,原來是這樣啊。」敦煌恍然大悟,自顧自地點起頭來:「我說你怎麼會突然從一副殘樣變成這樣,原來是跟那個歐陽墨融合了啊。就此來看,你們倆本來就不是什麼親兄弟,而是同一個人啊。」
「呵,果然瞞不住你啊。」歐陽凌霜自嘲地笑笑,眉眼中突起的怒火赫然澎湃,卻又在掙扎中緩緩落寞。「對,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歐陽墨,有的,只是歐陽凌霜。」
「不過你這個融合,功力好像不太到家啊。」談吐之中,敦煌卻是不留情面地戳破了這一融合的敗筆所在。
「你以為融合雙重人格真的很簡單么?」歐陽凌霜冷哼一聲,「而且說到底,我之所以會有這雙重人格,其背後的罪魁禍首,是你啊,劍聖敦煌。」
「我?」敦煌輕輕挑眉,語氣隨之變得沉重。「哦,我大概能猜到是什麼事了。」
「一個晚上的濫殺,卻偏偏落下了一個最不該留的性命,斬草不除根,也活該你落得如此處境啊。」談話談夠了,歐陽凌霜抬手打出一記響指,剎那間,共計百道血影從天而降,以一字排開,強盛的氣焰瞬間爆發開來,為這永夜的凝冥城送來了僅有灼日下才可感受到的炙熱。
這百道血影中,最明顯的那位莫過於正處歐陽凌霜身側的一名女子,她是唯一一個沒有戴面具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有著貓兒異色瞳的獸人:唐靈東。
「今天,我要讓你血債血償,而明天,我就要踏平整個亞土大陸,讓這天下,為那夜死去的人陪葬。」歐陽凌霜振臂一揮,百道血影便是整齊劃一地高舉雙手,各種色調的光焰頃刻扭轉,中以唐靈東那雙色纏綿的凌烈最為吸人眼球。
但敦煌想要抽身作出應對之時,他卻驚奇地發現自己的雙腳如同被灌了鉛一般舉步維艱,別說是走了,就連抬起來都成問題。
「該死.……」在這生死存亡的危急時刻,敦煌的左手拇指卻是久違地碰在了黑鞘劍身上那早已蒙塵許久的微微劍格,似乎只要輕輕一用力,便可使利劍出鞘……
不過是轉瞬的功夫,那些光焰已然共聚於一處,匯成一記橫掃天地的銀色光柱,蕩平了歐陽凌霜眼前的一切。
炫目的白光轟然,於震耳欲聾中驅開了亘古盤旋的紫雲,讓外界的陽光第一次得以照射進這名存實亡的凝冥城。
待硝煙褪去,展現在眾人面前的,只有一個深不見底的坑洞靜靜地握在舊址,杳無生氣。被驅散的紫雲再無融合之力,掙扎中漸漸煙消雲散。
白晝,第一次落在了永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