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陣地
眼綴著輕狂邪魅,卻掩不住當中濃悲。消瘦而蒼白的臉龐靜靜地倚在床頭木架,隱約可見的水霧瀰漫在兩眸之側,悲從中來不言而喻。
對於辰凌來說,儘管記憶的碎片已隨穿針引線而完全恢復,但初見眼前人容貌之時,她卻不免晃了晃神,微微蹙起柳眉,疑問剛要出口,便在一陣若有若無的氣息驚起后識趣地給咽了下去。裝腔作勢的依賴甜膩順其自然地脫口而出:「主人.……您回來了?」
「嗯。」歐陽凌霜疲倦滿滿地點了下頭,右手自然而然地抬起來,像是寵信般揉了揉辰凌的頭,順帶而勾的拇指有意無意地撩起她額前秀髮,一抹歷歷在目的粉紅旋即暴露出來。
「我回來了。你的傷怎麼樣?應該沒有什麼大礙了吧?」再三確認之後,歐陽凌霜一改剛才言簡意賅的冷酷態度,儘管疲憊依舊,但語氣中卻是溢了溢憂心忡忡的韻味。
「感謝主人掛心,除了仍有些不足掛齒的頭暈外,奴婢現已無大礙,可以侍奉主人了。」辰凌倒是臉不紅心不跳,似乎已經完美融入了奴婢的角色。如此生動的演技哪怕是身為授命者的敦煌在此,估計也挑不出什麼刺兒來。
「不必勉強自己的。」歐陽凌霜強撐出一記微彎的笑弧,輕柔卻散發著濃濃冰冷之氣的五指順開那一道墨黑色的瀑布,辰凌那長期浸淫於葯海中的清香旋即流轉,帶出陣陣沁人心扉的芬芳。「你好好休息便是,我稍作停留便要離開了,如果覺得能下床走路了,就叫鶯兒帶你到處轉轉。」
說罷,歐陽凌霜深吸一口氣,將溢於言表的疲憊徹底納入永不見天日的深淵,再回眸,一雙蒙灰的金眸已是熠熠生輝,閃爍著無與倫比的堅定之色。
「主人您這是又要去哪裡呢?」辰凌咬牙撐起自己平躺在軟墊上的身子,可還沒揚起半邊,就被歐陽凌霜以柔力重新推了回去。
「有些事情還等著我去解決呢,在我把該解決的東西全都處理之前,你只要好好地待在這個觸龍域便可,其餘的事情,我都會給你安排妥當的。」歐陽凌霜挺直腰桿,一吸一呼中吐露的滿是強烈的自信心。回身一步如越十米,眨眼便到了不遠的大門敞開處。
迎著那門外斜進的璀璨陽光,他微微側過臉,向著那仍是滿頭霧水的歐陽辰凌送去一抹飽含深意的笑言:「等到大事了了,我就會把這個煜弓國國君之位禪讓給你,讓你成為這兒的第一任女王。」
「主人?這是什麼意思?」辰凌不解地撓著頭,待歐陽凌霜遠遁,強施其身上的柔勁也是瞬息支離破碎,她拱起身子,困惑不堪的深眸眺望著那即將一步入光的歐陽凌霜。
「到時候,你便知道了。」歐陽凌霜留下一句頗吊人胃口的懸念,便是一腳踏出,如同跨越長空般,朝著那煜弓國內唯一奇觀賓士而去……
「鏘——」嘹亮的鷹擊伴著聖潔羽翼一併振翅翱翔於天際,碧空之下的邯國大都——邯滄城,如今卻是嚴陣以待,身為君王的蕭厲正佇立城頭,本該陪在他身邊的文武百官如今已被一名鬚髮皆白的佝僂長者給替掉了位置。
彷彿從天堂降下的聖潔穩穩落在那長者遞出的前臂上,鋒銳的爪刃並無任何留情之色,卻偏偏沒能劃破老人那僅僅只是皮包骨的手臂。
「看來,有的忙了啊。」老人從鷹爪上取下一小張白紙,僅是食指微微一轉,被褶皺成如同鹹菜一般的捲紙便是騰空飄起,在微光的簇擁下恢復原狀。在那白紙上,只有倉促潦下的幾筆黑紋停留,看似毫無章法的筆觸,卻在老人眼中勾勒出一個小小的「防」字。
「兵鬼大人,您看如今我們該怎麼辦?」自打遇上以一敵千的敦煌,又以真人面對面的方式撞上這位百年前便已名聲鵲起的兵鬼,再具帝王相的九五至尊,也不敢在這兩人面前擺出任何架子,生怕兩人回頭便是一記手起刀落,更別說還是有求於他們的蕭厲了。除了畢恭畢敬以外,他真是一點別的態度都拿不出手。
他的雙眸是病態的深紅,顯然是幾日無眠所導致的結果,而事實上,早在兵鬼駕臨的那一天起,蕭厲就基本上沒怎麼休息過,一天的睡眠時間僅僅只有約莫四個小時,而在昨夜得知聖盟國亡國之後,他更是一宿沒睡,趁著夜色便是登上城樓,眺望著那延綿不斷的千里迷森,獨自一人愁。
作為不曉歃血之戰背後隱情的邯國國君,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蕭厲一直把聖盟國作為與煜弓國武力對等的存在看待,就算兩國簽訂了盟約,雙方的實力差距也不應過於懸殊才對。
可煜弓國卻是出人意料地和聖盟國撕破臉皮,並將後者一夜亡國,就連其國君姬胤也是被當今煜弓國王上歐陽凌霜親手斬下了腦袋。
這一夜的雷厲風行,輕而易舉地震懾了妄圖依靠天險苟且過日的蕭厲,也再一次向整個亞土大陸宣示了屬於煜弓國獨一家的強盛武力。
「以我們的兵力,能敵得過煜弓國的大軍壓境么?」蕭厲的語氣是顫抖的,當中或有幾分是因為徹夜不眠,但更多的是對邯國前程的憂心掛慮。「連聖盟國都在一夜傾覆,我們真的有勝算么?」
「啪!」乾淨利落的巴掌不減勁道,直接反手抽在蕭厲的臉上,磅礴的內力頓時牽著他的身形朝天躍起,在空中轉了幾圈才以臉碰硬地,狼狽至極。
「為將者,最忌諱的便是未戰輸陣,堂堂一國之君,更不應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可有九五至尊之風範?」兵鬼的雙手依舊負在身後,就像是從來沒有動過一樣。
可一旁趴在塵土飛揚中的蕭厲,左臉此時卻是腫得跟豬頭一樣,就連嘴裡也是接連冒血,毫不留情的突襲似乎拍斷了他的幾顆牙齒。可偏偏就是吃了如此大癟,蕭厲也不敢多嘴一句,只是晃晃悠悠地從地上爬起來,靜悄悄地站回了與兵鬼的並肩之處。
「聖盟國的一夜傾覆,你不會真的以為是煜弓國憑藉大軍壓陣,用鐵騎千萬直接踏平的吧?」兵鬼冷不提防地開口,道出的話語卻是針對蕭厲此前腦海所想:「不論何國何地,只要是土生土長的天下兵卒,在面對亡國之危時,難道還會一味地選擇逃避退讓么?」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這個道理為將者從兵者是感悟最深的。所以,就算煜弓國的實力已經碾壓了聖盟國,但當後者將帥面臨著如此嚴峻危機之時,又怎麼可能撐不過一個晚上?又怎麼可能鬧不出極大動靜?」
「如此想想,恐怕聖盟國早在當初和煜弓國簽訂契約之時,就已經是個半死不活的國家了。如今正式亡國,不過是煜弓國挑起亞土大陸全線戰爭的一個體面理由罷了。」兵鬼聳肩淡然,眉眼中的傲氣反倒是隨著逐層分析而攀上巔頂。
「您的意思是……聖盟國早已名存實亡?」蕭厲的左臉腫得厲害,每每開口也是劇痛難忍,可他還是咬著牙續上了本該屬於兵鬼一人的獨角戲。
「不管它是不是名存實亡,反正都已經覆滅了,再去考量也沒有多大意義。」這一次,兵鬼抬出了他的右手,摁在那堅硬城牆上,卻是轟然炸出一道直落地表的裂縫。「各軍聽令,布陣,型為防!」
「是!」待延綿千里的高呼轟然,潛藏在千里迷森中的漫天銀甲終是顯露在蒼天之下。個把月以來的苦修,練兵有道的兵鬼僅憑一己之力便是整頓邯國軍容之威。
他們行事幹練,彼此分工明確,不消半柱香的功夫便已排好了由萬軍元帥兵鬼所下達的防陣。這樣一隻彷彿身經百戰的隊伍,哪還看得見曾經孱弱的影子?
轉瞬間,三道偉岸的身影一如神出鬼沒般悄然出現在兵鬼的身後,身為曾經大將軍的他們,如今卻是心服口服地向著兵鬼獻出由衷一拜,齊聲道:「防陣部署完畢!請元帥審查!」
「比之前慢了一點啊……」兵鬼一聲幽嘆卻是讓三位將軍不約而同地打了個激靈寒顫,索性前者也沒有追究的意思,只是實事求是地順道指出這一問題而已。「不過大體還行,接下來,只需等那人回來便可。」
「是!臣等告退!」三位將軍異口同聲地喊道,齊齊遁入深影,消失的無影無蹤。
邯國原本的三軍加鎮約莫有十萬人,可兵鬼接手以來的一個月里,這個數字便是急劇下跌,到了現在,能夠留存下來的士兵算上三名將軍,也不過只有三萬餘人;而反觀煜弓國,其所擁有的士兵數量在歃血之戰成功后便得到激增,到如今已逾四十萬。
面對著如此懸殊的兵力差距,每一位得以「倖存」下來的邯國士兵們卻是無所畏懼,反倒是他們的胸腔中充滿了強烈的自信,以及對於勝利的渴望。而這些,都賴於兵鬼這一個月以來對他們所採取的魔鬼訓練。
至於魔鬼訓練的內容究竟是什麼,一時半會很難講的清楚。舉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兵鬼曾不知從哪裡捉來一隻未經馴化的百年蛟龍,將其直接拋進了一個萬人團里。
蛟龍作為凡間第一獸,其實力光是百年就夠群英榜前百名頭痛許久,而一旦抵達千年,更是妖孽級別的存在,若非如此,敦煌又怎麼可能靠著劍斬千年蛟龍而一舉聞名於天下?
連高深的修者都會感到頭疼的存在,雖然是被打了個遍體鱗傷,但也不是一般士兵所能抗衡的存在啊。
可偏偏兵鬼已然畫地為牢,將這萬人與那蛟龍鎖在一處,誓要雙方拼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一開始,士兵們還想著找機會逃跑,在犧牲了千餘人作為代價后,他們發現這無形的壁壘完全水泄不通,這才放棄了逃跑的念頭,轉而跟那重傷卻依舊生龍活虎的蛟龍拚命。
最後,萬人營只剩下十三人存活。而這十三人,也在現如今的兵陣行列中,成為了佼佼者的存在。
至於陣法方面,兵鬼自接手邯國如一盤散沙的士兵后,他為這些士兵設計的陣型與兵法也只有兩種而已,一是「防」,二是「攻」,與其說它是陣型兵法,倒不如說它是完美地利用了千里迷森這一天賜寶貝。
不論是防還是攻,他們的共同點都只有一條:神出鬼沒。既然外圍有這麼好的一個游擊場地,不加以利用便是暴殄天物。所以,在閑暇之餘,兵鬼也領著一眾士兵來千里迷森中「闖蕩了一番」,而這番闖蕩的結果便是,所有在伍的士兵,沒有一個人不記得千里迷森的全部路線,這是以一萬六千人的犧牲所換來的慘痛記憶。
而攻防二者最大的差別也只是在於離主都邯滄的距離遠近罷了;近處布防講究相互配合,遠處進攻則是追求個人實力,這簡簡單單的一攻一防,便是兵鬼專門花了一炷香的功夫為邯國士兵們所設計的。
至於效果如何,也得等到那些人來了才知道。
「我們這邊準備好了,倒是不知道他們那邊好了沒有,敦煌啊敦煌,從我們見面的那一天起,你就老是喜歡捅婁子。」兵鬼拂著長須,眺望著遠方那一片若隱若現的紫雲繚繞,心中不免有些感慨.……
「放箭!」又是新一輪火箭齊射,永夜的凝冥城如今火光連天,箭頭上特製的鋒芒專門用以殺傷非人族生物,不過是三下五除二的功夫,本還是人潮湧動的街道,一下子便已屍橫遍野。
「入城!」鐵騎賓士,撼出的嗡鳴一點也不亞於地震,不過是剎那的功夫,早已無力反抗的凝冥城便被直接破開了大門,數萬銀甲士兵從四面八方悉數湧進獸人的天堂,彼此手持利刃,正虎視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