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曾經
冰棺之外的朦朧隱隱遮住了敦煌的視線,讓眼前之人的容貌稍顯模糊,在依稀中,他只是看見了一位留著宛若瀑布般的長發男子,身著偏暗色系的休閑長袍,蓬鬆的衣擺落在堅冰之上,向四周圍滑開,形如捧月般襯著坐正中央的男子。
比起國君歐陽凌霜來說,常年征戰在外的二,抑或是敦煌口中的哲陽,其渾身上下卻無任何一道堪稱顯眼的傷疤,蒼白到足以稱為病態的端正臉龐上形如鏡面般光滑,本該是屬於女生的吹彈可破,如今卻落在了這樣一位男子的身上,為其無可避免地多添幾分陰柔之美。
一條由血紅雕琢而成的鱗甲長鞭正環繞在他的腰間,一連三圈,將其纖細的腰部線條得以完美勾勒,那不盈一握的腰肢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名男生應該擁有的。
在那長鞭的盡頭處,兩顆若隱若現的深芒顆粒不時散發著無可收斂的凌冽,哪怕是浸在這千載不化的堅冰之中,這滿是敵意的鋒銳依舊明顯,讓被鎖在冰棺中的敦煌不由得輕輕皺了皺眉頭。
「看來,你已經完全放棄當初作為十八星中一員的身份了啊。」哲陽稍稍隱在劉海之下的一雙丹鳳眼微凝,猖獗的狂怒當即染上雙瞳,「既然如此,那就得讓我想想究竟該叫你什麼了,是劍聖呢,敦煌呢,還是李寒呢?」
「隨你怎麼叫都好。」置身冰棺中的敦煌對於現如今人為刀俎的局面根本無能為力,但既然能夠以語言做出回應,他的語氣便往往不失劍的鋒利。
藍紫雙眸微泛銀光,於飄忽不定中鎖在了那男子左側臉龐的一道紅紋之上,那道紅紋通長只有一寸,以頭重腳輕的水滴模樣掛在哲陽的臉上。
「不過都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可沒想到你居然還是童子身啊,怎麼了,是沒能夠跟你朝思暮想的姑娘在一起么?」
轟——一聲爆鳴緊接在敦煌的調侃之後,那蘊藏著粉碎之力的聲浪幾乎是擦著冰棺的邊上掠過去的,點在其身後的亘古堅冰之上,竟是硬生生炸出一個深達二米有餘的坑洞,宛若慘叫一般的嗡鳴伴著迴旋的餘波頓時蕩漾在這僅有二人的千年冰窟中,脅迫著敦煌收回放肆的言論。
「你還沒搞清楚狀況么?」哲陽的語氣本身還有點人的溫情,但在此時,卻完全蛻變成與周圍堅冰一模一樣,甚至更勝一籌的極致寒冷,響在人的耳畔,恰如前來索命的死神一般令人恐懼。「現在,我隨時都能要了你的命,如果你還是像這樣口無遮攔的話,我保證你會死的特別難看。」
「這樣的話我聽多了啊,耳朵都起繭了。」敦煌一臉輕鬆地微笑著說道,輕佻的歡脫絲毫沒有因為哲陽的威脅而有所減免,反倒還來了幾分好奇的波動:「不過我是真的很奇怪啊,我這都走了多少年了,你怎麼還沒跟那女生在一起呢,難道是當初我給你打的助攻不夠么?」
「她死了。」終結一個人的好奇,最簡單的方法是什麼?簡短而冷漠的回答。所以哲陽倒吸一口涼氣,掙扎著說出了這三個字。
「哦……啊.……是這樣啊.……」如此冷峻的回答竟是讓敦煌心生共鳴,輕浮的心境頓時沉凝下來,甚至還有幾縷心神無可避免地回到了當初那個夜晚,令其眼眸中的紫意更顯光芒。「是發生了什麼事么?」
「呵,即是將死之人,關心這麼多幹什麼?」哲陽冷聲說道,似乎根本沒有與敦煌將這個話題進行下去的意思,「更何況,我和她都不稀罕你的假仁假義。」
「哲陽.……」自打兩人開始對話以來,敦煌的語氣還沒有像現如今一般沉重,然而,這抹深沉的關切卻沒能越過眼前逐漸朦朧的寒霜之意。在那連血液都可以轉瞬凝固的極致冰冷中,被玉鏈剝奪劍氣的他根本無力反抗,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在冥棺中一步步走向剔透冰雕的結局。
「你就這樣化作冰雕,為她陪葬吧。」哲陽從盤腿的跪坐中緩緩站了起來,拂開自己蓬上凝霜的長袍,以不摻任何情緒波動的冰冷道出最後一句,便在呼嘯的寒風中悄然隱去身形,頃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哲陽.……」置身於這千年冰窟中吸盡天地精華所化的致寒之氣中,再無一身護體劍氣的敦煌又哪來與之抗衡的資本呢?感受著逐漸僵硬的軀體,他的雙眸中卻絲毫沒有流露出半點絕望,倒是關切更甚……
那是一條黃昏下的街道,四周圍的商戶已然匆匆趕在太陽落山前收了攤,生怕要是遲了,指不準會惹上什麼大麻煩一樣。
在這條單向的寬闊街道上,如今正有兩批人分居一頭一腳,站在街尾的那一批人全身穿著統一的服飾,長袍掠影,彼此赤手空拳,顯露出一道烙印在他們掌背的翱翔鳳影。
他們自稱火鳳,以宗門的形式存在於這座城市中,但其行徑卻跟一般土匪無異,燒殺搶掠,無不喪盡天良。
火鳳擁立一人為一宗之主,也就是那一位走在最前列的壯漢:莫澤,他是長袍掠影中唯一一位赤膊的男子,渾身上下以紋身的形式鐫滿了栩栩如生的鳳凰之影。伴隨著每一次呼吸,莫澤那一身的鳳凰竟是隱隱泛起微紅的光芒。
而在街道的另外一邊,只是站著一位形單影隻的男子,他擁有著高挑的身材,一頭秀髮紮成馬尾,在背後順風飄蕩。在他的右手中,一根無力的長鞭如今正靜悄悄地倒在地上。
「小子!你不想混了?還敢放此狂言!」街尾的莫澤沖著那輕闔雙眸的男子喊道,同時將一團被擰成鹹菜一般的紙團暴射出去,呈直線的行徑帶起呼嘯狂風,不過瞬息已然躍過百米,來到了毫無反應的男子面前。
「噠——」忽聞一聲沉悶,那高飛的紙團便是毫無徵兆地垂落地面,甚至還在輕落的過程中,逐漸恢復了它原本的模樣。
儘管褶皺遍布在這一張黃紙之上,但上頭所寫的一行血字卻是無比明顯:今日,火鳳亡期。簡單的六個字伴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直接寄到火鳳頭領的莫澤手中,當即成為了宣戰的檄文,在後者的暴跳如雷中,雙方便是迎來了此時此刻的臨淵對峙。
「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把別人寄的信揉成團,再重新丟給別人,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么?」那站在街頭的男子冷哼一聲,本是紅潤的臉龐頃刻化作病態的蒼白,由臉頰上褪去的紅光順著右臂一路傳上黯淡無光的長鞭,將其同化成一道浴血的鬼魅蛇影。
「小子!你找……」莫澤眼神中的情緒波動是很誇張的,不過是電光火石之間,他雙眸之中的暴怒先是轉成震驚,再化作如死人一般的黯淡無光。
「轟……」沒有人知道在那個瞬間發生了什麼,就連一直站在莫澤身後摩拳擦掌的火鳳成員,也根本不理解為什麼一直以來都是以無敵著稱的宗主居然會在還沒開戰前就跪倒在地,直到他們透過莫澤左胸上那駭人的豁口望到彼岸的男子時,這才恍然大悟。
只可惜,恍然大悟並不能成為挽救他們的救世主,反倒是成就了即死的徵兆。本來由莫澤帶來參戰的火鳳成員共計有一百七十二位,是整個火鳳的全部戰力。但現在,這一百七十二位青壯年,卻成為了一百七十二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街道上。
火熱的鮮血從每一具屍體的左胸處流淌而出,在那洞穿了前胸後背的傷口中,就連心臟也是冥飛鴻鴻。翻滾的血液染紅了泥濘的大地,將本是祥和的街道融成鮮血的海洋。
「不過如此。」手握長鞭的男子依舊保持著蒼白的臉色,對於不遠處的慘況,他只是簡單地哼了一聲,隨後輕轉腳尖,一躍登上身旁的樓閣,再一躍,便是消失在燒紅的晚霞之中。
向來行事都崇尚著事了拂衣去的他,行蹤都是飄忽不定的。也正因如此,他很少會被其他人洞悉行蹤,畢竟一個連自己都不知道該去哪裡的人,其他人又怎麼可能事先預知其目的地並加以埋伏呢?
但這一次卻是例外,當他涉足於一片從未來過的森林之時,沒等入場,便有一聲清冷響在他的背後。「駱哲陽。」
「煞——」一條血蛇電射而出,定點一向的蛇頭銳不可當,以肉眼難捉的速度直撲向那一位初初落地的男子左胸,恍惚間,那條血蟒似乎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自中垂落的貪婪將本就快若雷霆的速度進一步提升,力求一擊斃命般,殺向那身著白袍的男子。
「僅是初見,何必下如此殺手呢?」一聲幽嘆奏出空靈,轉瞬之間,一直都是所向披靡的血蛇卻是被牢牢地鉗住了鋒芒畢露的蛇頭。捉住凌冽的是一隻人手,沒有護體的光芒,沒有厚實的鎧甲,就是一隻簡簡單單的手而已。
「怎麼可能!」看著那一位鬚髮皆白的長者如同一揮而就般輕鬆接住了理應無法為肉眼所見的血蛇,這一次,該輪到駱哲陽震驚了。
「我是來談事情的。」長者輕言嘆道,握住血影的手稍一用力,便粉碎了那一條凶神惡煞的巨蟒,「你的修為不錯,有沒有興趣加入我的十八星啊?」
「我難道還有拒絕的選項么?」駱哲陽寒聲道,看著那一位笑裡藏刀的長者,以反問的形式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看來你還是挺聰明的嘛。」那長者笑著拍了拍駱哲陽的肩膀,是的,本是遠在數十米外的長者,如今卻是已經來到了駱哲陽的身前,以慈祥注視著他。「你的修行方向並沒有錯,但速度還是不夠呢,多加努力吧,這一朵迅疾之花,就當是見面禮了。十八星,歡迎你。」
至此,駱哲陽二十三歲,成為了兵鬼麾下的十八星中一員,代號:二。
整個十八星的排位其實很簡單,最開始的一次排位就是兵鬼本人單純地按照各人實力進行排行,之後,下位者可以向上位者發起挑戰,戰勝則晉陞,戰敗無懲罰。在這十八星中,一和三是一個特殊的存在,三是唯一的女生,也是一位獸人族的女生;而一的位置則是一直待定。
一的空缺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直到駱哲陽二十九歲的那一年,一的位置,這才有了定數。那一年,兵鬼帶回來的,是一位二十七歲的男子,天生藍紅雙眸,以劍鋒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