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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寄託

  「爸爸.……」雙手捧著那一本就厚度而言相形見絀的日記本,可辰凌的渾身卻是止不住地顫抖著。父親蒼勁有力的書法點落黃紙,於一筆一劃中透著無上柔情,光是將這簡單的描述掃過一遍,都不難從那略顯歪扭的字體中看出其父親的欣喜若狂。

  短暫的放空后,辰凌把自己激動的神情略作收斂,纖纖玉指掠過眼角,帶起水霧流轉之餘,也順勢牽走了礙事的朦朧模糊,緊接著,她迫不及待地翻開下一頁,滿蘊希冀的灼熱眼神深鎖其上,生怕錯過任何細節一樣。

  接下來的每一篇日記有長有短,長得最多有三頁紙,而短得卻只有匆匆兩三句話便已草草收尾。但不論長短,其中語句卻無一例外地泛著他對女兒濃郁的歡喜與寵愛。

  在日記當中,有的時候,他會裝模做樣地以主觀視角抱怨幾下,說:「小魔女又去惹了誰誰誰家,害得我要給她抹屁股,真是個不省心的小怪物。」

  有的時候,他彷彿充當了一位畫家,以好詞佳句描繪著所謂小魔女的動與靜:女兒喜歡蹲在池塘邊,上半身傾在前頭,好讓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指探進水裡,招來一幫誤以為開餐的錦鯉爭相躍起,然後她又迅速收回手,看著那一群錦鯉幽怨地散開,發出銀鈴一般的笑聲。

  還有的時候,他又成為了言簡意賅的哲學家,用點到即止的句子形容著身為人父的不易,譬如是「帶女難」,又譬如是「不知從何而來的老鼠屎壞了我的一盅好葯」,在這些句子的正下方,都有一個小小的半身圖,是一個女生俏皮地吐著舌頭,擺出一副鬼臉,無數箭頭便從這些句子拉出一道弧線,盡數指向那個看上去便調皮搗蛋的女生。

  但無論他怎麼寫,寫什麼,其日記的大致內容卻永遠都圍繞著一個主題來寫:女兒的成長。從七星三十九年的九月六日開始,他便一直續寫著這篇日記,從中呈現給現今辰凌的,也只有父女之間的融洽與歡欣。

  但這種和諧,卻僅僅只是持續到了七星四十五年的八月六日,也就是辰凌六歲前的一個月。在那一個月里,這向來風雨無阻的日記,卻是唐突地空出了很多頁。除了日期以外,這些黃紙的上面沒有任何文字,也沒有半點圖畫,光禿禿的樣子像極了逢上嚴冬的森林,樹葉落盡,唯有枯枝挺立。

  當辰凌看到了這足足有三十多張的空白頁時,她便已經明白了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正是那一個月里,她先是額頭上莫名其妙地出現了一道暗色的蓮花花紋,隨後又喪失了她的味覺與嗅覺,而父親對她的態度也因此產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父親對待辰凌,不再是以往無時無刻的關懷寵溺了,反而是轉換成動不動的破口大罵,甚至還在辰凌六歲生日前的那一天,以無能為由,將她永遠地趕出了家門。那一個月內,父親近乎判若兩人的變化,便成為了辰凌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存在。

  哪怕是因為那朵蓮花的出現而顯得有些紊亂不清的記憶,可辰凌卻仍然記得當初父親將她掃地出門時所說出的那一句話,那一句幾乎粉碎了她內心所有的話:「我們歐陽家,沒有你這樣的子嗣!」

  在記憶還沒有因遇上林楓懷中的那封信而恢復的那段時間裡,每每當辰凌回想起有關父親的影子,腦海中首當其衝的便是這樣一句話,緊接著席捲內心的便是近乎無窮無盡的不甘與憤恨。直到現在,哪怕以往與父親相處的甜蜜記憶回歸了,辰凌也沒能對這句話感到完全的釋懷,當初它所帶來的衝擊,便可想而知了。

  「究竟發生了什麼.……爸爸……」一個月的空缺,換來足足三十多頁的空白,辰凌不斷地翻閱著那些空白的頁碼,希冀著能夠從中找到關於過去哪怕只有一丁點的線索。然而,當這三十多頁空白的紙都快被辰凌翻爛了,所謂的線索卻仍是沒有半點蹤跡。

  辰凌有點感到絕望了,捧著薄書的手開始顫抖,並在其過程中,逐漸變得無力,到最後,甚至連一本輕飄飄的日記都抓不住了。

  只聽見一聲啪嗒,那本日記便是斜著掉在了書台上,清脆頓時迴響,將一旁沉浸由凌霄木所帶來的震撼的林楓給打醒了,後者連忙轉過頭,順著迴響找到了那道落寞的身影,心中暗嘆,同時邁步而行,不一會兒的功夫,便趕到了辰凌的身旁。

  「你沒事吧?」林楓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光是從那極其輕微與溫和的語氣中便不難聽出他的小心翼翼。林楓的眼神如今約莫分為兩段,當中最主要的部分均落在垂淚的辰凌身上,而餘光,則是在律動中落到那平攤在書桌的黃紙書上。

  當林楓眼角的餘光碰上那空空如也的日記時,在這幾乎完全密封的地下室中,卻是颳起一陣不知從何而來的微風。其勢不大,卻足以讓那對開日記自動翻篇,一路直到它翻到倒數第二頁的時候,那陣微風這才停了下來。

  這倒數第二頁其實跟前面沒什麼大的不同,也僅僅只是寫了個端正的日期而已,雖然時間跨度顯得有點大,直接跨到了七星六十七年,但依舊還是空空如也的。

  「七星六十七年.……」對於離開大陸長達十多年的辰凌來說,這些日子的變化她自然不會有所留意,但對於自打被收為徒弟后便一直生於斯長於斯的林楓來說,這七星六十七年,卻是一個不得不被銘記的日子,因為在這一年的九月六日,他的恩師——歐陽心蓮——因病而駕鶴西去了。

  不知為何,當林楓看到這由毛筆所寫的日期時,一種冥冥中的牽引正促使著他將手遞上前去,向來隨心的林楓雖有些不解,但卻還是選擇了順應那一種呼喚,將自己右手緩緩抹上了那依舊空白的黃紙。

  而當那馬紙的粗糙與其五指相撞的那一刻,神奇的事情便發生了。只見那本一直維持著土黃色模樣的日記竟是頃刻泛起璀璨的金光,並於瞬間將整本書渲染出相同的顏色。在金光的映襯下,本是空無一物的倒數第二頁,如今卻在辰凌與林楓兩人驚詫地注視下,緩緩映出筆挺的文字,默默地躺在金洋之上。

  「我的日子已經不多了,菱華冥散的毒,我終究還是攻克不了啊,能夠僥倖多活個十幾年,已經是萬幸了。」開頭的句子如是寫道,當中流露的不是絕望,而是惋惜,對於無法攻克奇毒的惋惜。

  「林楓他是一個聰明的孩子,對於我傳授給他的東西,不論是技巧還是知識,都能夠完美吸收,只要他能夠改正自己有些偏激的作風,做到絕對的中正醇和,假以時日,他的成就也應該不會在我之下的吧。」

  「離當初的異變已經過了十多年了,不知道辰凌她還好么,老四應該把她安頓好了吧。唉……哪怕她無比記恨我,哪怕她已經不願意認我,我還是想看上她一眼啊,就算是遠遠地,哪怕只有一眼,也好啊。」

  「事到如今,我再談這些奢望也沒有什麼用了吧。我只希望她能夠快快樂樂地,簡簡單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不被世俗所困擾就好了,至於其他的,都讓我這個當爸爸的給她一併抗了吧。畢竟父輩的仇恨,可不能波及兒女啊。」

  「時間不早了呀,我也該睡了。不知道明天林楓看到我,會是什麼樣子呢,哈哈,真期待呢……真期待呢……」

  「七星六十七年九月六」

  至此,在金光渲染下得以重現人間的日記來到了屬於它的尾聲。在那最後落款日期的顫抖筆劃中,在那未盡的日字中,無不倒映著其作者心中濃濃的不甘與難捨。

  而在這一次閱完日記以後,便不光是辰凌獨一份的淚流滿面了,林楓的眼角如今也是掛著豆大的淚珠,他死死地抿著雙唇,竭盡所能,為的就是不讓那抹晶瑩滴落,因為一旦有了先例,他的眼淚便會瞬間決堤。

  「爸爸.……」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里,傻站在原地的辰凌嘴角嗚咽得只有這兩個字,在這金光璀璨的日記上,她終於知道了當初那個接走自己的黑衣人究竟是誰,也總算知曉了父親對於她亘古不變的關照,也終於是在這個瞬間,她內心的一切芥蒂頃刻煙消雲散,並在騰飛而出的過程中,匯成朦朧卻真摯的水霧,凝聚在她的雙眸兩側。

  久晌,久晌。直到辰凌眸中打轉的淚珠流幹了,林楓眼眉輕垂的晶瑩消散了,他們這才從悲傷中緩緩走了出來。辰凌鄭重其事地端起了那一本仍是金光璀璨的日記,用自己修長的右手食指點在了那開頭第二句的四字詞語,向一旁的林楓低聲問道,「什麼是菱華冥散?你知道么?」

  林楓的答覆也是簡單明了,只見他晃了晃腦袋,用一聲略帶顫音的無奈說道,「我不知道,哪怕是在有關毒的古籍上,我也從來都沒有見過這樣一種毒藥,但我覺得應該有一個人會知道。」

  「誰?」

  「劍聖敦煌。」 ……

  敦煌站在小溪邊,一身偏暗色調的長袍正迎風飄揚,空蕩蕩的右袖揚起瀟洒,可就算是看上去如此逍遙自在的他,渾身上下卻幾乎布滿了幽怨與後悔之情。

  就在不久前,他被雪兒罵了,還被送了句狠話,說的是「再也不理你了」。在那個瞬間,敦煌彷彿石化了一般,整個都變得跟行屍走肉無異。比起收徒當場被拒,被雪兒討厭顯然是要更牽動敦煌的心的。

  這樣一來,搞得他幹什麼都沒有心機,就連跟匆匆忙忙趕回來的李朝陽對話,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久而久之,也就變成現在這個站在河邊思考人生的頹廢大叔了。

  「啊……雪兒不理我了……」敦煌滿臉黑線,鬱悶地自言自語道,對於後面悄然到來的二人根本沒有半點警惕。「該怎麼辦啊……該怎麼辦啊……這次她好像真的生氣了……不會真的再也不理我吧……」

  「劍聖敦煌,你沒事吧?」看著那深陷漩渦中的敦煌,林楓好心地問了一句,卻換來一道如劍刃般鋒銳的眼神掃視。

  「是你們啊……」見來者就是不久前才離開的辰凌與林楓一行,敦煌稍加收斂了自己頹廢的樣子,輕咳兩聲,緩緩道,「這第一天都沒過呢,你們就回來了,是想通了嗎?」

  「額……這個.……其實是我們有事情想問你.……」林楓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你知道什麼是菱華冥散么?」

  「你從哪裡聽回來的?」剎那間,敦煌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單臂猛然抬高,狠狠地敲在了林楓的肩膀上,一雙奇眸寒芒盡顯,正閃爍著極其不穩定的神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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