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通往彼岸
輕紗掩體,一瞬間的光暈儘管散發著柔和,卻隱隱有著不可抗力的牽引與封鎖,在為辰凌蓋上朦朧的那一刻,也於頃刻間奪走了她的意識。
「你這會不會太殘忍了一點啊?」在外,兩道並肩而立的身影正對著一團青光璀璨的屏障,稍矮的那一位人身蛇尾,一雙美瞳泛出些許擔憂,落在那剛收了聲的偉岸男影身上。
「呵哼。」敦煌輕笑著動了動肩膀,沙啞的聲音在幾次輕咳後轉入正常的語調,「這些東西她始終都要面對,早一點晚一點又有什麼分別呢?我只是適當地把它提前了,也稍微加重了一點點而已,可算不上殘忍吧。」
「是是,你說得對,你說得對。」碧爾輕嘆一聲,自己的掛慮放到敦煌面前似乎永遠都不值一提,畢竟在他運籌帷幄的掌控全局中,每一招每一式彷彿盡在掌握,也皆有分寸。「只是,我擔心這孩子真承受不住你這樣折騰啊。」
「再看看吧,反正半個時辰還長著,更何況,單憑她的這幾句話,還遠遠不夠呢。」匿於袖間的左手輕合,打出一聲清脆,響於天地如勾共鳴,帶著那已有些偃旗息鼓的青光再起軒然,從中蔓延的墨紫,正以中心錯出威赫,將周遭銀亮悉數染上深沉.……
轟!宛若一道驚雷悍然而落,劈在剛要入寢休息的歐陽神醫心頭,猛然間牽動的思緒翻滾,敦促著他向外轉出觀望的眼神,向著那潛意識所指引的方向望去,那兒正是自己府邸的大門,一切如常的大門,普通而寧靜,卻散發著讓他完全挪不開眼的無形光芒。
那裡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偏偏能讓歐陽神醫為之著迷,為之翹首以待,濃郁的希冀甚至化作不明所以的晶瑩,從其眼角紛紛跌落,構成嘌呤的溫熱。
「是你么……你真的回來了么.……」滾下的晶瑩為其滄桑面容留下一道道的粉痕。一下子,他的臉龐就像是被潑上水的胭脂一樣,儘管剎那面目全非,可從中顯露出的肌膚卻彷彿令本已年近半百的滄桑返老還童,變得十足年輕。眨眼間,本已嘗遍人間冷暖的神醫,此刻就像是一位初初涉世的青年一般,以激動的神光,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扇隨時都有可能打開的大門。
只可惜,這一場驚起的躁動,卻只是虎頭蛇尾,佇足不前的歐陽站在那,足足盯了十多分鐘,可哪怕是心中悸動的日漸平復,也沒能盼來那一人的歸來。
「是我的錯覺么?」歐陽神醫直了直腰桿,甚至不顧臉上的一圈圈暗紋,他毅然決然地邁開大步,三下五除二的功夫便是來到了那扇大門前,隨著嘎吱作響漸起,平靜如常的大門被漸漸打開了。
外頭的街道一片死寂,在深紫的夜色下唯有幾道四腳著地的黑影賓士在街角,於深夜的繁星下放縱著它們積攢了整整一天的野性,它們是晚間的主人,也是歐陽眼中,唯一的活物。
四周圍根本就沒有人來過的痕迹,一如既往的祥和而平靜,也正是因為這一切如常,才徹底粉碎了他眼角最後泛著的一絲期盼。
「也對,那件事都已經十多年了,她也走了十多年了,怎麼可能還回得來呢。」歐陽神醫自嘲般笑笑,從腰包中取下一壺清水,倒在微陷的掌心,隨後向上潑灑,將一臉的粉墨盡數清洗乾淨,讓一張略點蒼白卻稜角分明的俊俏臉龐得以顯現人間。
他深棕眼眸之中所呈現出的睿智,隱隱伴著幾分失落,一撇劉海順水而貼在額頭上,就像是一支沾了墨的細毛筆,掛在額間,淡紅的上唇塌了一小塊,像是磕碰造成的創傷;左眸眼角有一道一路下延的刀疤,從眼角刮至下巴,似乎正以無言訴說著某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原來,自從師傅那樣做之後,已經過了十多年啊。」他苦笑一聲,斂起自己眉宇間的情感波動,聳聳肩,大步跨進由自己推開的大門,不著燈火地隱入黑暗,唯留下隻言片語,依舊迴響在這寂靜的深夜。「十多年的變故,師傅,您說我還能夠完成您的心愿么?」
轟轟!接天連地的雷霆拽出紫光,破開這一方天地的陰暗。借著那一閃即沒的光芒,依稀可以看清這兒是一片湖泊,存乎於群山峻岭中的巨大湖泊。
湖底很深,深到足以泛出幽冥的藍光。雷霆中結伴而行的繽紛雨點接二連三地墜在水面,盪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卻永遠都越不及岸邊,便匆匆消逝。
就在那深邃的幽冥藍水中,一道沉睡的倩影卻是被靜然的水流向上推動,順著浮力與清涼,逐步涌至如明鏡般的水面上,一頭長發披散於身後,輕浮於湖心,承托著她昏闕的身影。
「醒過來。」又是一道驚雷長襲,但這一次所奏起的聲響卻不同於往昔的震耳欲聾,反而是一聲威嚴無比的空靈,震響於昏睡湖心的女子耳畔,為她的久眠送去終結。
睜開惺忪的睡眼,在朦朧中,一道耀眼的紫電陡然而下,近乎垂直而落的雷霆震懾出威能顯赫,宛若當頭潑下的冷水,叫本迷糊的她一下子清醒過來。
或許平靜中的她仍能維持自己浮於水面上的身形,但隨著這剎那醒轉的動作,那道倩影霎時間便有了下沉的跡象。隨著清涼沒鼻,其眼眸中最後的一絲昏沉總算是被盡數剔除。
「嗚嚕嚕——」或許是因為不知所措,儘管已經認清了自己半個頭沉進水中的事實的她,卻還是下意識地吸了一口氣,清涼瞬息順著鼻腔湧入,直接嗆得她渾身一陣顫抖,掙紮好一會,這才勉強穩住自己的身形,得以將頭露出水面。
「這是哪裡……我是怎麼過來的.……」她的雙手如蛙般於水中勾起清波,直到從昏闕中醒轉過來,她才發覺原來這兒的湖水竟是如此冰冷刺骨,一息間凍得她渾身打顫,連眼眸中泛起的疑惑,也是隨著波動淡出幾分散亂。
「這兒是不是哪裡,這兒只是『空』。」那聲音彷彿聽得見她在心底奏起的疑惑,很快便以沉凝如山般的口吻給出了一個肯定的答覆,「入『空』者,皆有緣也;抵彼岸者,即可圓夢。」
「圓夢?」她牙尖打著顫,那寒徹心扉的湖水著實令人難以忍受,但還不算是太過分,姑且還能為人所接受;趁著還有氣力,她旋即開始小範圍的遊動,幅度不大,卻能活動全身,好讓體熱得以提高些許,以抗衡那陣冰涼。
「『空』無邊際,四方盡頭皆為彼岸,距離視乎緣者自身,可長可短,但時間統一,皆為『空』內一日,待明日陽起,如未能通達彼岸,則驅逐滅殺之。」空靈的語氣平穩依舊,卻訴說著足以讓倩影為之驚掉下巴的言論。
驅逐滅殺?這四個字從出現的那一刻便一直迴旋在她的腦海,宛若一根永遠不會停歇的長鞭,在來去的呼嘯中不斷地抽打著她的心神。
「距離明日,尚有七個時辰。」雖然空靈會讀人心,但並不代表它就會同情人。那平靜中的淡然提醒讓水中的她為之一震,正處湖心中央的她,在四處觀望中卻怎麼也望不見那彼岸的方向,只能接著電光依稀看見幾座大山的輪廓,形勢所逼,她沒能作出任何謹慎的布局,只是匆匆認準了一個方向,便動起身子,朝著那黝黑中的最高峰迅速前行。
在她開始征程的那一刻,那展現於敦煌眼前的一成不變的青光之上,也終於有了些許變化:從那一開始純粹的氤氳朦朧逐漸轉變,於球形之上勾勒出一道做著游泳之姿的倩影。
「你所要經歷的,有且只有一個,究竟是真正的涅槃,還是平庸的碌碌無為,就看你這一次的造化了。」隨著光影的出現,本是閉目養神的敦煌也頃刻睜開了一雙鋒芒完全內蘊的藍紫奇眸,灼灼的目光不差分毫,盡數透射在那處於努力之中的倩影身上,「無論結局怎麼樣,我希望你都不要讓自己失望。」
語畢,他的左手在腰間輕輕一抹,往空中擲出一道橘紅色的球形光影,同時食指綳直,如揮動劍刃般自右而下,於那氤氳上拉出一條極其細微的銀光裂痕。彼時球影剛好入手,他便是以迅猛再出手,將那如同耳朵一般的橙紅順著裂痕擲入煙雲繚繞之中,納入掠影后的裂痕瞬間合併,那完好如初的模樣就像是裂紋從來都沒有出現過一樣。
頓時,本是青光濃郁的煙雲,在收下外來饋贈之後,竟是剎那漫出猩紅色的光芒,如血般濃稠的光澤以席捲之姿直接取締了長期佔據主島地位的天青,於夜色下渲染出一抹慘烈的味道。
從那維持不過僅僅數次呼吸的光隙中,或許只有敦煌自己才能夠一探氤氳其中的究竟。在那匆匆一瞥中,他看見了依舊保持著正坐的辰凌,唯有鼻尖與舌頭,已是冥飛鴻鴻。
「距離明日,尚有五個時辰。」不知不覺間,辰凌已經遊了整整兩個時辰,她甚至游到手腳麻痹,游到神情麻木,可那座高峰卻依舊是那麼遠,兩者間的距離就像是從來都沒有縮減過一樣。
「是我走錯路了么……」辰凌剛一錯神去想,眼前便是突然泛起一道宛若血盆大口的精光,還沒來得及作出任何的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冷不提防的銀光將自己徹底吞噬。
「啊!」辰凌心有餘悸地大喊一聲,猛然從平躺中坐了起來,回首間,她發覺自己竟是已然從那永無止盡的湖泊中脫離了出來。如今的她,竟是坐在一座風雪交加的懸崖邊上,在其左側的懸崖甚至深不見底,一旦不慎失足,後果恐怕不單單隻是粉身碎骨這麼簡單了。
「我這又是跑到哪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