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回憶
那道倩影栩栩如生,萬分凝實的模樣與敦煌記憶中最美的她如出一轍。僅是一瞥,他黯淡無光的雙眸中頓時湧現出晶瑩的淚花,想要向前走,卻發覺自己的雙腳彷彿被釘在原地,動彈不得。
在敦煌詫異的同時,一道與之一模一樣的身影逐漸出現在其身後,那從朦朧轉向清晰的臉龐滿是洒脫而輕狂,精緻而端正的五觀加上一襲白袍飄然,用英姿颯爽去形容,絕不為過。
比起那斷去一臂,眼神昏暗的敦煌而言,這道白袍身影要更顯輕狂,他的雙眸中沒有飽經滄桑的深邃,也沒痛徹心扉的暗淡,只有明亮到用異彩連連來形容的高傲與欣喜若狂。
目送著那道偉岸一步步走向自己朝思暮想的絕色佳人,敦煌心裡頭卻興不起一點點憤憤不平,原因其實很簡單,畢竟能陪伴在白櫻雪身邊的,除了他自己,還會有誰呢?
「這是……那一年.……」既然雙腳動不了,敦煌索性沒有再執著下去,反倒是沉下心來,靜靜地思索著這一切,隨著那道嘎吱作響的木門逐漸隱去那兩人的身影,他終於想起來了。
值得敦煌永世銘記的那一年放到還沒遇上白蘭雨之前,其實數不勝數,既包括了自己被逐出家門的慘淡,又涵蓋了自己開始苦修的艱難,但自打敦煌遇上白蘭雨,並從其口中得知了雪兒的存在時,那一年的定義瞬間變得狹窄而深刻起來。
正是在那一年,自詡年少輕狂的敦煌選擇離開白櫻雪獨自闖蕩世間,將自己劍聖的威名宣揚至四片大陸的各個角落;正是在那一年的一場爭奪中,他錯手殺死了夜閣閣主的親生兒子,就此與夜閣結下不共戴天之仇;也正是在那一年,白櫻雪獨自一人生下了她和他的女兒,並連夜趕回娘家,將尚在襁褓的白雪,交給了白蘭雨。
毫不過分地說,那一年,是敦煌人生軌跡徹底由盛轉衰的轉折點,從一開始選擇離開隱世而居的淡雅,留下懷有身孕的白櫻雪,他就已經走上了一條錯誤且無法逆轉的道路。
「為什麼.……為什麼要刻意給我看這段記憶……」他低吼著,在沙啞的映襯下,晶瑩的淚水開始在眼眶中打轉,無與倫比的愧疚早已滿上心扉,沉下頭,他不敢再多看那間木屋一眼,生怕自己的情緒會徹底崩潰。
只是,彷彿這個空間的主宰在刻意作怪一般,當敦煌低下頭去的瞬間,周圍的光景瞬間潰散,萬千嘌呤的金粒以敦煌為圓心盤旋飛舞著,在彼此糾纏中,迅速重繪出一副室內的景圖。
「雪兒。」年輕時候的敦煌聲音很淡,卻在冥冥中有著一抹令人無法抗拒的吸引力,尤其是當其訴說著寵溺的愛稱時,那攝人心魄的感覺更是被無數倍放大。
「嗯?」被男子喚作雪兒的女生此時正懶洋洋地躺在他的膝蓋上,任由後者把玩著她柔順的銀髮。聽到呼喚,雪兒將吹彈可破的臉蛋慢慢地轉了過來,一雙純粹得只有銀白的美眸與男子四目相對,「怎麼了么?」
坐在床上的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就在他們身前兩步的位置,一道獨臂的殘影正垂頭喪氣地站著,強忍著眼眸中的淚水不叫其滑落臉頰。
「我可能要出去一段時間了。」那時候的敦煌深吸一口氣,在略微平復了自己激動的內心之後,這才將其計劃告訴了懷中的白櫻雪。
「你又要出去啊?這次要出去多久?」白櫻雪蹙了蹙眉頭,嬌嗔的樣子配上本就國色天香的臉蛋,反倒是叫人心生憐惜之意,與此同時,其美眸中如閃電般掠過一道掙扎的神色,遺憾的是,這抹掙扎並沒能被敦煌捕捉到。
「可能要出去一年吧,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天晶玄冰的下落,這一次我一定要把它給找到。」堅定與激動糾纏在敦煌的眼眸之中,匯成一團亮閃閃的精光。
「一年么?」白櫻雪本垂在一側的手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肚子,一雙美眸中泛起陣陣難色,她明知道只要告訴丈夫自己懷孕的事,後者十有八九都不會選擇離開,但她也深知這天晶玄冰對於丈夫的重要,一下子,反倒是白櫻雪陷入了兩難。
「雪兒你怎麼了?」或許是感覺到雪兒一絲負面的情感波動,敦煌連忙收了眼眸中熠熠生輝的光芒,低下頭輕聲問到,「是不想讓我出去么?」
「不……不是……」白櫻雪晃晃腦袋,重新對上敦煌那關切的眸光,用和煦的微笑回答道,「為什麼不去呀,你都找天晶玄冰找了四五年了,這一次好不容易被你找到了它的下落,如果不把握住機會,不就前功盡棄了么?」
「可是.……」敦煌不會看錯的,剛才白櫻雪的眼底絕對有一絲落寞閃過。也正因為這一抹落寞,他才想再多說些什麼,可是兩個字才剛一出口,就被一隻纖纖玉手給封住了嘴巴。
「別可是啦!我都多大個人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啦!你就放心去吧,不過我可得跟你說好,如果你這次沒能找到天晶玄冰的話,以後就不能再去找了!這是我的條件,你不答應,我就不讓你走。」
一邊說著,白櫻雪還一邊用右手比了比小拳頭,在敦煌的眼前晃了晃,鼻子一哼一哼的,有模有樣地作出威脅的動作。
至於敦煌,他先是一愣,隨後連忙點頭哈腰,一個勁地許諾著,「是是是!我答應你!不論找沒找到,我以後都不理天晶玄冰了!一心一意侍奉我的大小姐,滿意了吧?」
「這還差不多。」白櫻雪得意地笑出了聲,同時也將那一個騙了敦煌十四年的秘密藏進了心底。
兩者的對話,到此終結。頃刻間,萬物消散如煙,化作縷縷輕柔直上雲霄,僅留下了那早已是淚流滿面的獨臂男子,滿心愧疚地佇立於原地。
「雪兒.……你怎麼這麼傻.……你為什麼不肯直接把真相告訴我呢……為什麼要為了我.……去委屈自己呢……」在這完全靜止的空間中,他的身子卻是一直在顫抖著,伴隨著啜泣而起伏的心臟,每跳動一次,就像是有無數利刃戳進他的身體里,攜著鑽心的痛苦。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黑色的氣流划空而至,帶起一片烏煙瘴氣的同時,將一座平整而光滑的山面在敦煌眼前一筆一劃地勾勒出來,冥冥中,一道牽引之力不由分說地將其垂下的頭顱猛然拉起,強迫其直視這一面尤為特別的山峰。
這還不算完,只見那黑色的氣旋中突然分流出兩道光芒,一個是純粹的銀白,一個是濃郁的鮮紅,兩者纏綿而其,就在敦煌的面前迅速繪出一道倩影,銀色長發垂在身側,在她的胸口上,一道巨大的豁口歷歷在目……
「不……不不不.……不要!」
「不要!」敦煌猛地從木板床上坐起,霎時間,右手泛起劇烈的疼痛,本已止住鮮血的傷口頓時開裂,大量鮮血幾乎噴涌而出,不一會兒的功夫便把用以包紮的布匹染成鮮紅色。
「叫什麼叫!明知道自己是傷員還那麼大脾氣,你看看,傷口又開裂了吧!在這樣鬧下去,你體內的血都不夠你流的!」
聞訊走來的女生一面抱怨著,一面拿來新的紗布,嫻熟地解開了敦煌右臂染成鮮紅的布匹,再在開裂的傷口上擦拭膏藥,最後迅速用紗布為其包紮,行雲流水的動作僅是在幾次呼吸的功夫,便已經徹底完成。
「睡個覺你都不安分,傷口能開裂四五次,真是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