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離開
「沒事就好。」敦煌點點頭,如釋重負的平淡中夾雜著些許語重心長的意思,迎著雪兒愈加明亮的雙眸,抬起手,為她捋了捋柔順的銀髮,感受著那掠過指間的秀髮,他彷彿回到了曾經的無憂無慮。
不光是敦煌本人沉淪其中,就連雪兒自己的腦海中,也依稀浮現出幾分破碎的光影,在那宛若玻璃碎片般的記憶中,她勉勉強強能夠拼湊出一道歪歪扭扭的背影,不知男女,不曉年華。
至於置身事外的李昭苒,也是識趣地沒有去打擾他們二人間默契十足的沉浸,只是不動聲響地站起身,橫跨兩步來到那清澈見底的溪流旁,屈膝下蹲,一雙玉手探入冰涼中,感受著那已然有些疏遠的清爽。
久晌卻宛若一瞬。
「昭兒。」有些依依不捨地放開了銀白髮絲,敦煌轉過頭,將注意投向那蹲坐在溪邊的李昭苒,冷不提防地用低沉叫了一聲。這突然打破寂靜的呼喚著實嚇了李昭苒一跳,身子晃了晃,險些整個人撲到溪里去,好在她及時穩住腳跟,這才避免了濕身的窘態。
「我在!哥,什麼事?」剛從驚魂未定中走出來,李昭苒旋即帶著裙擺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急轉身,一面嬌俏上掛著些許疑惑,慌慌張張地說道。
「咱爸.……不是……老爺子.……那些事處理好了么?」爸的音還沒過一半,敦煌便是立馬改口,似乎仍有些介懷,但比起當初來時的拒人千里,已然改善不少,最起碼他已經可以主動問有關事宜了。
「爸啊.……」比起敦煌眼眸中一閃而過的慌張,與其擁有著如出一轍的雙眸的李昭苒,其眼底閃爍的,則是滿滿的揶揄之色,當然,僅是針對口是心非的敦煌而已。「嗯,雖然我也睡了一天,但二哥他自己一個人就已經把所有東西處理好啦,銘牌也掛上了,所以哥你就不用操心啦。」
「那就好。」敦煌滿意地點點頭,順手抄起置放在石桌上的茶壺,給自己滿了一杯彌留芳香卻已然半冷的清茶,一飲而盡的同時,十幾年來一直渾濁的雙眸,也是第一次流露出不只是針對雪兒的欣慰與安心。
「那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又要離開了嗎?」看著敦煌那形顯於言表下的情感變化,李昭苒抿了抿嘴,在內心一番掙扎權衡過後,還是道出了她一直就壓在心頭的問題。
「應該還是會離開的吧。」對於李昭苒的問題,敦煌的語氣卻是出奇的平淡,彷彿早就做好了打算一樣,而至於得到答覆的李昭苒,還沒等她開口問呢,敦煌的答案便又是娓娓道來。
「雪兒只能在我身邊待五年,所以這五年裡,我得帶她多出去走走,轉悠轉悠,才能不留遺憾嘛。」敦煌話語里滿是輕鬆的笑意,可其背後的苦澀,又能有幾個人聽出來呢?
「只能待五年?」李昭苒的雙眸下意識地轉向了雪兒,後者也是不避不躲地迎上她的眸光,同時用空靈與柔和,回答了她內心的疑惑。
「嗯,小姨讓叔叔照顧我五年,五年後就得把我接回家了。」與敦煌嘴巴上偽裝出來的佯笑不同,雪兒的語氣則是泛著平靜的神色。
「哥……」李昭苒側過頭,用極其細微的聲音喚了一聲,美瞳中閃爍著不解與困惑,可當她看到敦煌先前還彩光熠熠的雙眸霎時間黯淡之後,哪怕心存千言萬語,她也只能是不甘地收了詢問的意思。
「雪兒,你接下來想去哪裡啊?」晃晃腦袋,將眼眸中的暗淡甩了出去,敦煌重新露出自然而和煦的微笑,「是想去別的地方,還是在這邊再待會啊?」
「嗯……」雪兒嘟嘟嘴巴,抬頭望了望碧藍的天空,幾經思索,這才悠哉悠哉地說道,「來這邊也不容易啦,要不然還是再逛逛先吧。」
她才不會說是因為不想那麼快坐船才選擇在這邊玩的,畢竟海上三天的枯燥乏味實在難熬,尤其是在那一隻小白兔不翼而飛后,她就更不想坐船了。
「行,那就在這邊再玩一陣子吧。」敦煌笑笑,在李昭苒近乎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輕而易舉地遵從了雪兒的意願,這可是她費盡三寸不爛之舌也做不到的事情啊!果然,親生的就是不一樣。她在心裡如是說道。
「昭兒姐!」一聲甜膩膩的叫聲拉回了李昭苒有些頹喪的心神,轉個頭的功夫,就看見雪兒正興沖沖地朝著自己擺手,「能不能帶我去一下這邊最繁華的城市呀!我想去那邊看看!」
李昭苒沒有第一時間回答雪兒的要求,就連她自己的第一眼,也是望向了坐在一旁掛著微笑,一言不發的敦煌,或許是察覺到來自她的目光了,敦煌轉過頭,輕輕頷首。李昭苒這才一把抱住雪兒,笑吟吟地說道,「當然好啦!我明天就帶你去臻凌城玩!」
「昭兒姐萬歲!」儘管身形變得像小大人一樣,可雪兒的心智卻依舊像個小朋友,得到了李昭苒肯定的答覆后,一蹦蹦個老高,直接跟昭兒姐的頭來了個親密接觸,砰的一聲清脆。
「啊!!」
「噗……」作為目睹著兩人頭部親密接觸的敦煌,在她們彼此的痛呼聲中,險些綳不住笑意,看著那兩道默契十足的倩影同時捂住自己的前額,久違的溫暖攀上心頭,在其樂融融中,度過了這一天的輕鬆。
「咯咯咯!」天剛蒙蒙亮,討人厭的雞鳴便是奏起嘹亮,將睡夢中的人們迷迷糊糊地喚醒,當然,有不情不願地爬起來的,也有倒頭就繼續睡的,還有乾脆連醒都沒醒的,雪兒便是第三者。
早在雞鳴之前,一道輕飄飄的身影便已然悄悄地登上了李家府邸中最高塔的頂端,坐在瓦片上,一雙長腿隨意地垂在邊緣。他獨自一人遠眺東方,目睹著那一抹橙紅從朦朧再到清晰。
此人披著一身蓬鬆的長袍,一頭黑髮未經打理,正在凌晨的微風中肆意飄動,一雙深邃的眼眸中靜若止水,不知是在沉思,還是單純地發著呆。
不一會兒的功夫,一聲輕靈響在他的身邊,比起原本就坐在這裡的黑衣男子,來者身披與其格格不入的白袍,一頭長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整體凸顯出端莊鄭重的氣韻,彷彿是刻意與那男子作對比一樣。
「要去臻凌城了么?」來人是率先開口的,語氣中沒有任何情感波動。
「對,昭兒應該也會跟著去,大概玩兩三天吧,之後就會回來的。」坐著的男子回答道,同樣是平靜得沒有任何波動,兩者間的對話彷彿兩潭止水交匯在一起,不摻半點煙火。
「回來之後呢,你還要走么?」又是一個問題。
「嗯。」又是一個肯定的答覆。
「那還會回來么?」這是第一次,來人的語氣中有了一絲期盼。
「呵。」坐著的男子緩緩站起身來,側過臉,瞥了瞥那與自己有七分相像的來人,真誠地笑了笑,「如果能有機會,我會回來的,不過,那也是五年後的事情了。」
「只要你有回來的意思,那我就一直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