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出山
父親……敦煌宛若觸電般猛顫,渾濁的眼眸中第一次有了除憂傷外別樣的神采,然而,這一抹起色卻很快被失落再度蓋過,昂起頭,睹上白蘭雨那一雙期盼與幽怨共存的淚眸,不知為何,已然咬在牙尖的拒絕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兩人默契十足,在這幽閉的空間里,彼此賦予了同等時間的沉寂,而打破這一寧靜的,是敦煌的一聲長嘆。「好吧.……我答應你……就五年,短時間內,她跟著我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拖長了,就不好說了。」
「五年後,我會來這裡接她。」見敦煌態度軟化,已然妥協,白蘭雨言語中不作任何拖沓,唯獨除了那一雙仍紅腫的雙眸在說著深情的不舍。「在此期間,拜託了。」
說罷,白蘭雨輕拉起衣袖,以柔順的絲綢抹開眼角掛著的淚珠。緊接著,隨著她右手一揮,那暗色光罩頃之縮小,剎那間不知所蹤。湛藍的天空伴隨著聲聲孩童的哭鬧頓時湧入敦煌的腦海,像是天外甘露般,洗滌著其雙眸中的昏暗。
「小姨,你剛才去哪了?你你突然就消失了,田叔又不肯告訴我你去哪了,讓我擔心死了。」銀髮飄揚之間,孩子撲進了白蘭雨的懷抱,雙眸淚珠滾滾而下,濕潤了她的胸襟。
感受著懷抱中的依賴與柔弱,若非形勢所逼,她真的不想將孩子轉交他手,她只想永遠抱著她,抱著那一縷屬於姐姐的氣息,永遠沉溺。只是.……白蘭雨輕咬舌尖,寵溺地揉了揉小女孩的頭,淡然說道,「好啦,雪兒不哭,我這不好好的嗎?」
「小姨,永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雪兒抬起頭,淚眼汪汪的模樣讓人心生憐惜之意,僅一瞬間就讓白蘭雨剛堅定下的心念出現了動搖與裂隙。
「雪兒.……」白蘭雨明白,僅憑自己的力量,是很難護住雪兒的周全的,讓她跟著敦煌,才是最優的選擇。只是她捨不得啊!正如雪兒捨不得小姨一樣,白蘭雨又何曾想過與之分離呢?
理智在她的腦海聲嘶力竭,以白家現今如履薄冰般的處境催促著她放手,以那一副她想都不敢想得的畫面敦促著她,也逐步驅散了由情感井噴所帶來的不舍。
「小姨也不想離開雪兒,只是,小姨要出去很久,你跟在我身邊,我更不放心。」白蘭雨一邊語重心長地說著,一邊溫柔地擦拭著雪兒眼角滾滾而下的淚珠,只是,自己眼瞳里打轉的水滴,卻怎麼也止不住。
「雪……雪兒會很乖的,不會給小姨惹麻煩的,小……」雪兒還想說什麼,卻被白蘭雨故作嚴厲的一聲呵斥給嚇住了。
「住口!」一下子,雪兒剛有停滯意思的眼淚又一次決堤了,可這一次,白蘭雨卻再沒有柔和的動作,為她接下淚珠,反倒是直起了腰板,背過身軀,質問道,「雪兒難道不聽小姨的話了嗎?」
「我……我聽……小姨別生氣.……我聽就是了.……」雪兒自顧自地擦著宛若泉涌般的眼淚,一邊像小雞啄米樣拚命點頭,稚嫩的小手還拽著白蘭雨的衣袖,時不時扯一扯,可愛之餘,卻又讓白蘭雨心生愧色。「我不跟著小姨去了,小姨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雪兒.……」白蘭雨反握住雪兒那因擔憂而顯得有些冰冷的小手,語氣有些顫抖,顯然是在刻意壓制著自己的情緒,「看到那邊的叔叔了嗎,未來五年,你必須跟在他的身邊,要聽他的話,不要再任性了,能不能做到?」
「如果我能做到,小姨你就不生氣了嗎?」雪兒畏畏縮縮地囁嚅著,似乎是在害怕自己又一次激起小姨的怒火。
「恩,如果雪兒能做到,小姨就不生氣了。」白蘭雨側過身子,在雪兒的身邊蹲下,同時伸出自己的右手,小拇指彈出,在她的眼前晃了晃,「而且我還會跟雪兒拉勾勾,保證五年後一定會回來接雪兒。」
「說話算數!」雪兒猛地一把抓住了白蘭雨彈出的右手小拇指,如視珍寶般將之握在雙手中,「如果五年後小姨不來接我,我永遠都不會原諒小姨的!」
「好啦,小姨什麼時候騙過你呀?」白蘭雨勉強露出一抹安然的微笑,右手輕輕用力,從雪兒的束縛中掙脫出來,同時勾住了雪兒短短的小拇指,在半空中盪了幾下。
「去吧.……」在那之後,白蘭雨第一次主動鬆開了勾著雪兒的小拇指,站起身,輕輕拍了拍雪兒的後背,倘若此時雪兒能夠仰望到她小姨的臉,完全可以看見那一滴滴淚珠蒸發在半空中的一幕。
「恩……我等著小姨.……五年……說好啦!」雪兒帶著略顯失落的心情,向著敦煌踏出一步又一步,同時三步一回頭,大眼睛中閃爍著滿滿的不舍,但無論她再怎麼不舍,其腳下的動作卻從來沒有停下來過。
她來了.……自打十三年前,敦煌還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忐忑,心臟以平常數倍的速度跳動著,帶動著他的全身一併顫抖,就連呼吸,也顯得尤為困難。
近了……越來越近了.……那一頭耀眼奪目的銀髮,那與自己完全一模一樣的瞳孔神色,敦煌此刻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即將爆開的氣球,每一次呼吸,就推動著自己奔向那個極限。
「我是白雪,以後麻煩叔叔了.……」雪兒在距離自己一米的位置停住,正當敦煌大惑不解之際,卻見雪兒向著自己彎了個九十度的腰,儘管語氣當中帶著哭腔,還有一份疏遠感,但在敦煌聽起來,卻宛若。
「啊……哦.……不麻煩.……不麻煩.……」又是第一次,敦煌體會到了語無倫次的感覺,那幾乎就像是說縮小版的白櫻雪,如今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整個人就像再度擁有寄託一般,不再昏暗,不再渾濁。
雪兒鞠完躬后,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敦煌的左手邊,稚嫩的小手泛著冰涼,主動握住了敦煌正不知所措的右手,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卻險些讓敦煌直接原地蹦起。
正當敦煌陷入空白的獃滯之際,雪兒倒是沒有停下手頭的動作,她揚起空出來的左手,朝著十米開外的小姨與田叔在內的四位黑衣人用力地揮舞著,「小姨,放心吧!我會很乖的!你也要乖!別傷著自己了!」
「嗯……」白蘭雨嗚咽著根本說不出一個字,隨著雪兒的漸行漸遠,她再也綳不住自己的淚腺,近乎於決堤般的眼淚宛若奔騰的河流,川流不息地從眼眸中噴涌而出,「小姨不會讓雪兒擔心的。」
「大小姐……我們要啟程了.……不然,家族那邊就不好交代了。」打破告別傷感的,是一聲低沉的勸喻,聽起來像是五六十歲的男子,聲音很沙,卻在冥冥中牽動天地。
「恩……」白蘭雨點了點頭,此前開口的黑衣人便從四人當中走了出來,他對空劃出一道圓弧,同時右掌悍然拍出,一張綳得筆直的紙卷爆射而出,一頭扎進那圓弧,從中掀起璀璨星光。「雪兒,要乖哦!不然小姨會打你屁股的!」
「好啦!我會的!小姨要常來看我啊!」或許是感覺到分別的時刻近了,雪兒語氣當中的不舍與顫抖顯得更加明顯了,而這抹悲傷的情感,顯然不是自己身邊的叔叔所能化解的。
「接下來,就拜託了。」直接與心靈交涉的聲音響在敦煌的腦海之中,也召著他的注意向上望去,順著敦煌的視線遠眺,看見的是白蘭雨與四位黑衣人的身影逐漸淡化,在星光的沐浴下徐徐消失。
「小姨!!!」聲嘶力竭的哭喊終於在白蘭雨的消失后徹底爆發,這一剎那的呼喊也自然而然地嚇到了近在咫尺的敦煌,他低頭望向那嚎啕大哭的雪兒,心裡頭卻沒有任何辦法可以撫平她內心的傷感。
在這一人號啕痛哭,一人束手無策的尷尬情形下,一刻鐘過去了。雪兒是自己停下來的,這也讓敦煌安了心,畢竟,如果是照剛才那樣一直哭的話,敦煌根本就沒法子解決。
「欸……那個.……白雪……」敦煌嘗試著想要去跟雪兒對話,本身是個大老爺們,可在開口時,聲音卻如同蒼蠅般細微,當中情感或是害羞,但更多的是害怕。
「叫我雪兒吧。」雪兒落落大方地說道,雖然雙眸仍是紅腫,但自幼以來的教養,並不允許她將情感代入到與人交流的過程中。
「哦,好……雪兒……」敦煌點點頭,立馬改口道,「那個,你小姨.……有沒有跟你說過.……關於你父親的事情?」
「我沒有父親。」雪兒的回答毫不猶豫,甚至連稚嫩的語氣當中都多了一抹凶厲,「那個拋棄了我和媽媽的男人,不配我叫他父親。」
「欸……」轟轟轟!!就像是接連三道驚雷轟在敦煌的腦門,緊接著是天外飛來的一座大山,將敦煌的身子壓得再起不能,半晌才開口道,「哦……是這樣啊.……」
短暫的對話險些激起雪兒的怒火,如此一來,敦煌更是不敢開口了,牽著雪兒的手,緩緩朝著自己的那所殘破木屋走去,期間又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那……雪兒有什麼喜歡做的事嘛.……」當敦煌又一次鼓起勇氣向雪兒問問題時,已經到了快到家門口了。
「看書,下棋,喝茶,吃冰糖葫蘆,嗯沒了。」
可真像他媽媽啊.……敦煌在內心苦澀地長嘆一口氣,卻沒有半點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