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三章:蝶谷
白色的蝴蝶再一次出現在視野里,朝著一片靜謐幽暗的竹林飛舞而去,兩人輕輕跟上,這是空寂聖地外圍的靈蝶竹海,也是為數不多不會被禁地瘴氣侵蝕的地方,灕水的一條支流安靜平緩的穿過竹林,在更深處形成一個如玉般皎潔的圓形湖泊,岸邊雖然破舊卻依然一塵不染的竹屋裡閃爍著點點熒光,是蝴蝶掠過之後的光影久久未曾散去。
雲瀟看著眼前忽然出現的景緻,彷彿有什麼特殊的力量安撫了緊張的情緒,讓她情不自禁的鬆了口氣,呢喃問道:「這是什麼地方?好漂亮啊。」
「是東冥蝶谷。」蕭千夜低聲回答,過往的回憶突兀的在眼前一幕幕重現,讓他微微抿嘴,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蝶谷……」雲瀟若有所思的想了想,驚訝的追問,「是公孫晏手裡那隻冥魂所在的蝶谷嗎?」
「嗯。」他點了一下頭,面容里有些許哀傷,雲瀟緊握著他的手,感覺到這個一貫冷漠的人情緒中不易察覺的起伏,再想起那個頑固子弟對冥魂特殊的態度,不由好奇心起,「公孫晏會一些奇奇怪怪的法術,難道是從東冥蝶谷學去的?可是我看這裡的景象好美麗,雖然一個人也沒有,可是空氣里的風都是溫柔的,還有小動物們在附近休息,不像是會用殘忍冥蝶、冥魂術的地方呀。」
蕭千夜轉過來看著雲瀟,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這個歷史遺留問題,沉思許久才回道:「飛垣不像中原那樣民族眾多,但有更加複雜多樣的異族存在,加上兩族之間惡交千百年,相互之間其實是不往來的,先帝在位的時候,四大境都有明確的規定禁止和異族人做生意,也不允許醫館、學堂收留異族人,蝶谷不太一樣,它雖然是以占星預知禍福的門派,但會通過靈蝶將佔星的結果傳遞給各族人民,又因為其地處禁地邊緣,門內弟子既與世隔絕又不會像白教一樣學習厲害危險的武功法術,一直以來倒也相安無事。」
他頓了頓,很久才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接話:「針對白教的剿滅計劃是很久之前就開始部署的,但是對於蝶谷,從雙極會提議到軍閣執行實際上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時間。」
雲瀟屏住呼吸,跟著他一起繼續往蝶谷深處走,靜謐的竹林被風吹動,竹葉碰撞之下竟然有悅耳的鈴鐺聲傳來,他帶著雲瀟輕車熟路的就來到了曾經的聖壇,遙遙望向前方那座白玉雕刻、栩栩如生宛如振翅就能飛起的蝴蝶,苦笑的指過去:「蝶谷的鎮谷之寶『八荒琉璃司星儀』就是放在那隻蝴蝶的翅膀上,那東西比萬佑城的巨型天象儀還要精準,先帝決心剿滅蝶谷的真正目的,也是為了它。」
雲瀟蹙著眉頭,不解的追問:「那麼精準的寶貝,為什麼沒有預料到這場災難呢?」
「應該是地縛靈從中作祟吧,畢竟那時候的祭星宮大宮主安鈺就是地縛靈所化。」蕭千夜搖搖頭,其實也不是很確定自己的猜測,只能繼續說道,「不過八荒琉璃司星儀送到祭星宮之後無人會用,即便已經把蝶谷所有的書籍典藏一併搬過去費時費力的研究,可惜一直都沒有什麼大的進展,直到……」
他忽然沉默,彷彿有什麼不願提起的事情,默默搖了一下頭,有一種茫然從心底升起,目光長遠又複雜的看著聖壇的中心位置。
一隻靈蝶翩然而至,落在他的手臂上,然後劇烈的顫慄了一剎,又迅速的飛走了。
雲瀟望著面無表情的蕭千夜,又看了看對他敬而遠之的蝴蝶,很多事情他不說自己也能心知肚明,當年他從昆崙山回到飛垣,首戰是奉命進攻位於伽羅境內泣雪高原的白教總壇千機宮,正是這一戰的大獲全勝讓他在明溪太子的鼎力支持下成為新一代軍閣主,而短短一年之後,他所執行的第二個重要任務就是突襲東冥蝶谷,帶回至寶八荒琉璃司星儀。
這兩戰讓一個從中原求學歸來的青年迅速在自己的國家站穩了腳步,並在之後的幾年時間裡一步一步深陷。
「我以為他是來救人的。」忽然,蕭千夜開口打破了雲瀟的出神,帶著某種冷嘲和不屑,「結果他是來殺人的。」
「他……你說是公孫晏?」雲瀟回問,看見他的眼裡陡然泛起了寒光,手指握緊,「白教是異族人最信奉的神教,軍閣剿滅白教之後,四大境曾爆發過一系列的反抗活動,雖然零散無組織的異族很快就迅速敗北,但蝶谷在這種時候還不知道避嫌,甚至有意協助潛逃的異族人躲入更深處的禁閉之谷,這也正好給了覬覦八荒琉璃司星儀的祭星宮一個理直氣壯的借口,當年皇太子因病缺席了雙極會,朝中那些見風使舵的大臣們怎麼可能看不出來上頭的心思,所以在左右大臣的聯名提議下,先帝親自批准了請奏,決定將蝶谷一同剷除。」
「雙極會原本是帝都最高層會議,凌駕於三閣兩宮之上,且半數席位由先帝指定人員擔任,所以命令傳到軍閣的時候,我立刻啟程從羽都趕了過去,為了防止八荒琉璃司星儀提前預知到此次行動,我讓東冥境內的三隻軍團連夜突襲,蝶谷雖然精通占星術,但門下弟子多為女子,相比一年前攻打白教讓我們損兵折將,這次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他站起來走向聖壇的中心,然後停下來轉身看著雲瀟:「就在這個位置,雙極會要求將所有門徒就地處決,罪名是協助異族潛逃,她們並排跪在這裡,五千多人,無一求饒。」
雲瀟的心中咯噔一下,清脆的竹葉聲幽幽緩緩的傳來,再也沒有了片刻之前的清脆悅耳,反而是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刺痛,讓她的全身止不住顫慄,蕭千夜無聲的冷笑著,也在心中回憶著那段冷漠的過去:「師父曾教導我要『當以慈悲濟天下』,可是當那群因為慈悲而惹禍上身的女人們跪在我的面前,我卻沒有任何辦法為她們求情,違抗軍令,不僅我會死,大哥也會受到牽連。」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靈蝶再一次落在他的肩頭,彷彿能夠窺探他的心意,蕭千夜微微扭頭,蹙眉將靈蝶揮走,又道:「如果不是病中的皇太子得知消息,命令駐都副將暮雲連夜帶著太子金令快馬加鞭的趕過來阻止,那麼蝶谷五千無辜的女人,一天就會被我殺個乾乾淨淨。」
「太子是先帝和先皇后唯一的兒子,自幼受寵,反正八荒琉璃司星儀已經到手,剩下這群只會點小法術的門徒也沒有太大的威脅,先帝索性睜隻眼閉隻眼默許的太子的行為,但兩位牽頭的左右大臣卻犯了難,畢竟攻打蝶谷的建議是他們提出的,皇帝和太子忽然做出了截然相反的決定,兩位老臣總要給雙極會一個交待,於是——他們找到了公孫晏。」
「撤兵令傳到東冥的同時,公孫晏也一起來了,我知道他和谷主是舊識,他說想單獨和蝶鏡聊一聊,我也就同意了,結果……」蕭千夜豁然頓住,眼神亮的可怕,緊咬著牙一字一頓,「結果他直接殺了蝶鏡,砍下她的頭顱帶回去交給了雙極會,罪魁禍首既然伏法,剩下的門徒只是稍作警告就放走了,兩位大臣如願以償保住了顏面,皇帝和皇太子也心照不宣的各退了一步,這件事到此為止,再也沒有被提起。」
「他殺了谷主?!」雲瀟不可置信的捂住嘴,低呼,「可是那隻冥魂……冥魂是認主的,誰創造了冥魂,她就會一直跟著主人,不會抗命,也不能離開。」
蕭千夜點點頭,一種困惑不解漸漸覆蓋了他的整個眼眸,呢喃:「公孫晏的法術基礎本來就是蝶鏡谷主教的,後面那些晦澀殘忍的禁術才是他私扣了蝶谷的古書自學的,我也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殺了蝶鏡,然後把她做成了自己的冥魂一直帶在身邊,他口口聲聲說蝶鏡是他最愛的人,為此用藥物毒害阿雪拖延婚事,呵,我真的是不明白,到現在也不明白,他殺了她之後,才愛上了她。」
這個問題讓蕭千夜心中一顫,想起了另一個一秒也不願意多想的人,然後立刻晃了一下腦袋,將所有的思緒甩出。
雲瀟已經走到了聖壇的中心,如今的蝶谷平靜安和,風掠過竹葉,靈蝶緩緩飛舞,當年驚心動魄的種種消散在時間的隧道里,不復存在,她踢著腳尖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氣,還有一絲遲疑自言自語的問道:「是殺了她之後才發現自己愛上了她嗎?既然如此,那就更應該還她自由才對,冥魂是被禁術束縛的魂魄,永遠無法入輪迴的。」
蕭千夜的聲音很平靜,似乎只是在敘述一個明顯的事實:「飛垣不相信輪迴,死亡就是生命的終點。」
雲瀟轉過臉,他低著頭看不清楚表情,語氣淡淡的,她的手指溫柔地拭過對方的臉頰,笑了起來:「那也要學會放手,不僅僅是讓對方解脫,也是讓自己解脫。」
他沒有再接話,彷彿也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兩人一起走上湖中的竹橋,清澈的湖水微微泛起了漣漪,更多的白色靈蝶從水下翩翩起舞,然後一隻一隻有序的停在湖水上,好像是一張引路的地圖,蕭千夜目光一動,似乎發現了什麼走近一步認真打量,其中一隻蝴蝶拖著細長的光尾拍打著出水花,他若有所思的抬頭往遠方望去,過了蝶谷就是空寂聖地,看靈蝶的提示,巨鰲應該是躲進了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