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九章:信仰
入夜之後,他走在安靜的帝都內城,一個轉彎之後就被人從背後一把抱住,雲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埋伏在這裡等他的,笑咯咯的撲到了他的後背蒙上了眼睛,立刻從掌中翻出一粒冰鎮的葡萄不由分說的塞進了他的口中,蕭千夜原本還在心神不寧的想著剛才墨閣里的談話,這會忽然被冰葡萄嗆了一下,立刻腦子都凍的僵硬了數秒,不等他回過神來,不懷好意的笑就傳入了耳畔:「這點敏銳度都沒有,你越來越差勁了!」
「阿瀟。」他拎著雲瀟的衣領把她提到了自己面前,看著她眯著眼睛笑起來的模樣,自己的心中反而湧起一股慚愧,「你在等我嗎?」
「我才沒有等你,正好從秦樓回來撞見你罷了。」雲瀟嘴硬的反駁,不知從哪裡又掏出來幾個冰葡萄自顧自的啃了起來,嘀咕道,「舒少白拆了人家的牆壁,這會樓主氣的腦門冒煙正在大發雷霆呢!」
「他惹事也沒人敢管吧。」蕭千夜皺著眉小聲說著,似有所思,「拆了一面牆壁而已,他就算拆了整座樓,公孫晏也不會說什麼的。」
「真的嗎?」雲瀟不置可否的哼著,「可樓主撥弄著算盤跟我算了一晚上的帳,我好不容易才偷偷溜出來,他還嫌棄我是瘟神轉世。」
他不由偷笑,雲瀟似乎沒有看到他唇邊那抹淡淡的笑容,繼續說道:「那兩人被舒少白直接扔出去砸在了大街上,還引了好多鳥魔進城,後來他們就被你們的人帶走了,傷的應該挺重的,沒人和你彙報這件事嗎?」
「我在休假嘛。」他隨口敷衍過去,舒少白確實有著和夜王一模一樣的臉龐和極為相似的能力,但性格上和夜王大相徑庭,能讓他生氣的在帝都城直接動手想殺人,那必然是那兩人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惹怒了他,如今帝都的守衛都是軍閣的人,對那種頑固子弟早就看不順眼了,這會逮著機會公報私仇,自然不會向他彙報。
他聳聳肩,看見雲瀟的唇邊勾起了一抹狡猾的笑容,指著自己走過來的這條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想過來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遇見你,帝都城的守衛好鬆懈,我在這亂逛半天了,竟然沒有一人過來詢問,我記得帝都內城以前有宵禁的,這麼晚了還在外面逛是要被抓起來的吧?」
蕭千夜抬手擦去她唇邊的葡萄汁水,跟著笑了起來,莫名仰頭看著璀璨的星空,皓月還是一樣的靜謐,星辰也還是一樣的璀璨,但它們照耀下這座古老的城市早已經脫胎換骨,頓時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蕭千夜拉著她的手微微用力,低聲呢喃:「那規定早就取消了,而且他們認識你的。」
雲瀟哼唧哼唧不屑一顧,倒也不在乎這種東西,看著他神思遊離的模樣,忽然問道,「最近身體好一些沒有,今天的葯吃過了嗎?」
「嗯?」蕭千夜下意識的低頭,正好撞見那雙眼睛用極為認真的神色一眨不眨的盯著他,再想起今早上匆忙出門時候的場景,根本一秒都沒有想起來要按時吃藥這種事情,但他顯然不敢在雲瀟面前暴露,只能心虛的挪開了目光支支吾吾的回道,「吃、吃過了。」
話音未落雲瀟就大跳到他面前目光炯炯地看著他,氣鼓鼓的指著鼻子罵道:「騙人,昨晚上我就把你的葯囊偷走了,你什麼時候吃的葯?做夢吃的嗎?」
蕭千夜咧咧嘴,趕緊按住了她準備拔武器的手,賠笑:「最近丹真宮也在給我送葯,我真的已經吃的夠多了!」
「哼。」雲瀟翻了個白眼懶得和他嘴貧,兩人一起並肩走在回家的路上,雖然已經是深夜,但寬闊的大道上還是能看到不少穿著朝服的大臣匆匆走路,雲瀟好奇的打量著周圍,忽然開口問他,「最近都在忙些什麼事情呢?你真的打算把山海集的那兩隻巨鰲逐出飛垣的領土嗎?」「嗯。」他毫不猶豫的點頭,眼神複雜地望著大道盡頭的一片黑暗,「山海集規模龐大,勢力錯綜複雜,想一次性全部解決很難,其它的流島我暫且還沒有太好的方法,但是飛垣,飛垣就在我眼前。」
雲瀟釋然的笑了起來,踮著腳小聲說道:「你真的很喜歡飛垣呀,保護國家和人民,是你從小的夢想吧,難怪你那麼小就穿著軍閣的隊服,要不是後來穿不下了,你都捨不得脫下來。」
他停了下來,這句話讓他內心五味陳雜,尤其是看到面前的女子對他歪著頭微微淺笑,更是感覺心中被看不見的手絞的劇痛難忍——是的,從小父親就毫不掩飾的教育他要忠誠於國家、忠誠於人民,這裡是他成長的土地,過去、現在、將來,他們的祖祖輩輩都要繼續在這裡生活,故土,是不容侵犯的存在,是誓死也不能失去的地方。
長大一點之後,他和帝都城所有的孩子們一樣進入軍機八殿學習,一貫對他冷漠如鐵的主講師,只有在教導他們忠誠的課堂上會對他一視同仁。
課堂上的一切都已經很模糊了,只有那句清晰高昂的宣詞至今響徹心扉——「你們要像雄鷹盤旋於寰宇,矯健、驕傲、自由,帶著榮耀和夢想,忠於國家和人民。」
這句話影響了他的一生,即便他在從崑崙歸來后被捲入了複雜的權勢爭鬥,他一步一步看著自己走向無可奈何的深淵,一點一點逼著自己學會冷酷和狠辣,但唯有心中這句最初的信仰始終未曾泯滅。
唯一的一次動搖,是在黑棺里找到「死去」的雲瀟,那一瞬間,他的全世界都在崩塌,恨不得將這片土地擊毀,讓所有人為她陪葬。
精神恍惚之際,他看見面前的女子踮著腳尖打著轉,圍著他輕盈的繞了兩圈,然後在他的背後用力伸展著雙臂,沖他咧出最為明媚的笑顏:「我會幫你的,就像現在這樣——永遠在你的身後。」
他轉過身,一把將她抱入了懷裡。
這一整夜輾轉難眠,直到天邊緩緩亮起他才漸漸進入夢鄉,無數慘痛的過去昏天暗地的衝擊著記憶,只是那樣恍惚的夢境沒有任何色彩,所有的一切都彷彿一觸即散,迷糊中,蕭千夜的身子輕輕一震,順手扯住了她的衣襟,將整個腦袋輕輕的埋在了她的胸膛上,微弱的火種散發著溫暖,終於讓他安穩的平復了呼吸。
一連好幾日,看似風平浪靜的飛垣暗潮洶湧,在舒少白統領萬獸之力的影響下,海市的巨鰲臨時改變了航道忽然現身於北岸城的海灘附近,而山市的巨鰲也再一次顯露蹤跡停留在東冥的灕水河畔,由於鏡閣毫無徵兆突然頒發了新的商會令,要求四大境所有商戶於一個月內結算和山海集的賬目,並責令兩隻巨鰲在期限之後必須離開飛垣領土,這一舉動讓見風使舵的商人們一頭霧水完全蒙了,大批關係戶拐彎抹角的求見公孫晏,想要從這位財神爺的口中套出隻言片語。
鏡閣自然不是誰想進就能進的,偏偏這麼巧秦樓的牆壁毀壞又宣布臨時歇業,商戶們無頭蒼蠅一樣的匯聚在帝都外城,見縫插針的打聽著消息。
江停舟半靠在躺椅上,看著還在叮叮噹噹修復牆壁的工匠們,內心竟然有一絲僥倖,畢竟在帝都城連只螞蟻都心知肚明這家秦樓背後的金主是鏡閣主公孫晏,虧得他被迫停業關門大吉,要不然這會肯定一堆人蜂擁而至,哪裡還能這麼優哉游哉的看戲,他不由撫著下顎莫名其妙的笑起來,眼睛一瞄望向樓上——那個麻煩的女人,看著像個瘟神轉世,倒總是傻人有傻福,鬼使神差的避開這些麻煩事。
正當他準備眯眼睡個安逸的午覺之時,緊閉的大門忽然被人推開,又以最快的速度悄悄合上,從洛城匆忙返回的蘇木神色嚴厲的掃了一圈,望向他問道:「他們都在你這吧?」
「他們?」江停舟微微一頓,指了指樓上,「你倒是會找地方,我這有避暑的法陣,正好這會沒事他們都在休息呢。」
「外面都快火山爆發了,你這倒是清閑。」蘇木冷哼一聲,果然看見蕭千夜牽著雲瀟一起走下樓,另一個房間里舒少白也和鳳姬並肩走出,這兩對同時出現在他眼前,還是讓他感覺有種莫名的不適,江停舟看著對方略微尷尬的臉龐,輕咳一聲打破了沉悶的氣氛,指著幾張椅子招呼人隨便坐,又道,「這麼熱的天趕路一定很累了,快坐下歇歇喝口水。」
蘇木低頭喝水,看著面前頗為鎮定的所有人,皺眉問道:「你們怎麼一點反應沒有?鏡閣最新頒發的商會令都知道了不?洛城都已經一片大亂了,我這一路過來看到好多商戶快馬加鞭的趕來帝都,想必是想借著關係找鏡閣主了解情況吧,這要是真的一個月之後將兩隻巨鰲驅逐出境,那可是天價的損失,還要得罪一大批人。」
「是我的提議。」蕭千夜不急不慢的坐下來,看架勢是要和他好好談談這件事了,「先不提這些,告訴我山海集那種古怪的巨鰲究竟是何來頭。」
舒少白拉了張椅子坐在兩人身邊,補充:「我問過巨鰲本身,說是在一個叫龍伯之國的地方,山海經中確實有龍伯巨人釣鰲魚的傳說,但此地並不在上天界的管轄範圍,甚至連夜王的記憶里都沒有去過龍伯之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