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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二章:喚醒

  這個雪白的城市雖然荒廢許久,但一塵不染,像一顆隱藏在禁地深處的璀璨明珠,雲瀟沿著大路走入城中,每一步都發出清脆的聲響,螢火的靈光追著她的腳步,感知到她身上特殊的氣息,倏然飄起幻化成潔白的羽毛圍繞她旋轉起來,她「哇」的一聲驚嘆伸出手,靈光落在她掌心,頓時整個寂靜的城市微微一顫,四面高聳的巨型冰川跟著一起綻放著幽幽的光,那些圖騰一個個被點亮,如一張完整的畫卷展露在二人面前。

  那是一隻華麗的神鳥,展開燦爛的羽翼,一雙眼睛是溫柔的,完全沒有傳說中嗜殺好戰的兇狠,它默默俯視著,彷彿是在守護著這座城市。

  「神鳥……」雲瀟詫異的扭頭,問道,「這種地方,為什麼會有神鳥的圖騰呢?」

  蕭千夜拖著下腮認真想了想,雖然他並不清楚這到底是哪一族人的隱居地,但是結合飛垣這麼多年的習俗來看,他其實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隨口回答:「靈鳳族本來就是飛垣最古老的異族之一,再加上墜天之時鳳姬曾以靈鳳之息護住整座大陸平安墜海,他們天生就對神鳥有本能上的敬仰和憧憬,以神鳥為圖騰倒也合情合理。」

  雲瀟似懂非懂的聽著,內心的感覺卻複雜的難以描述,那種隱藏在她身體里,一度讓她倍感煎熬的力量,讓她數次瀕臨絕境,甚至失去孩子的熾熱力量,對其他人而言,竟然會是如此崇高的東西?

  如此讓人望塵莫及的東西,她該好好用這份力量去保護在乎的人,而不是像從前那樣逃避厭惡才對。

  蕭千夜沒注意到她臉上淡淡的哀傷,只是望著冰封的城市尋找著記憶最深處的某些東西,帝仲生活的地方相比這裡似乎要陰沉一些,風勢更大,雪粒也更加鋒銳,若是有什麼東西最為相似,那應該就是僵硬又蒼白的岩石搭建而成的房子,被積雪覆蓋了一層之後,折射出迷離的光暈,他下意識的抬手輕搭在心口,目光一點點掠過城市的每一個角度,似乎是想喚醒那個失去意識的人。

  然而他的心底空空蕩蕩,彷彿有一個無法填補的黑洞,無論他怎麼想將自己的聲音傳遞過去,都只會在那片黑暗裡陷入死寂。

  他嘆了口氣,在反覆嘗試了幾次之後,反倒是混亂的記憶讓他自己的精神有幾分恍惚,蕭千夜甩了甩頭,難怪帝仲總是深陷在他的經歷里無法自拔,當情況悄然反轉的時候,他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

  雲瀟從他身後鑽出來,伸手揉了揉他後背傷口的位置,問道:「還疼不疼了?」

  他搖搖頭,後背上那兩個折翼之後留下的創傷一直呈現出鮮艷的血紅色,或許是火種的影響,眼下他已經感覺不到當初那股致命的劇痛,只是偶爾還是會傳來微弱的冰涼,然後被溫熱的火融化,他牽住雲瀟的手,廢棄的城市雖然一如繼往的乾淨,但微冷的風中夾雜著淡淡的泥土芬芳,倒讓人感到一種真實的清爽,他略一思忖望向前方,察覺到視線的盡頭有一抹不合時宜的嫣紅色,好奇的道:「前面好像種著什麼東西,去看看。」

  「是花!」雲瀟也是眼眸一顫,不可置信的指著遠處,「這種地方,竟然會種著花!」

  這片水紅色的小花真的是種在城內一角,不知是什麼人鑿開了僵硬的冰川地面,露出下方的凍土,然後栽種上了這種不知名的小花,雲瀟小心翼翼的在花圃旁邊蹲了下去,非常輕緩的伸手摸了摸花瓣,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這麼寒冷又死寂的地方,竟然會有如此嬌弱的花兒孤芳自賞般的盛開著,她叫不出這種花的名字,看外觀倒也不像是什麼名貴的品種,只是給人一種格外堅忍、格外要強的感覺。

  「水紅色的花……」蕭千夜輕聲嘀咕,忽然間,他感到內心深處的黑洞盪起一抹異樣的情緒,有種躍躍涌動的囈語悄然浮起,記憶的碎片有一剎那的一閃而逝,這些年他在天空巡視伽羅的時候,也經常會看見這種這種叫不出名字的花出現在雪原上,明明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但它們真的會迎著惡劣的天氣開放,是雪原上最為奇妙的一抹紅,每每都能吸引他的目光長久的望過來。

  雲瀟蹲在那裡,城裡的雪光輕灑在她的身上,蕭千夜一言不發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在不經意間飄忽而繁複,連目光都變得廣闊無垠起來,似夜空下淡淡的星光,彷彿觸手可及,實則遙遠而無法追尋——曾幾何時,在那個冰封的雪地之國也有過一抹淡淡的紅,他無法分辨記憶里那個模糊的人影是帝仲的什麼人,只是依稀的看見那個人捧著一盆紅色小花,在蒼白的世界里露出燦爛的笑。

  然後,他莫名伸出手,學著帝仲曾經的模樣輕輕捏住小花,雲瀟屏著呼吸,立刻就感覺到了一種和往常不同的神色浮現在他的臉上,即使她努力想從這樣的表情里看出些許端倪,但接下來的時間裡,兩人也只是這麼一直靜靜不語凝視著這朵花,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衝動,蕭千夜心裡一動,手裡的力道稍稍加重,忽然就直接掐斷了花枝,那朵花落入他的手心,雲瀟獃獃「啊」了一聲,然後是一聲厲斥,跺著腳罵道:「你!你幹什麼!」

  「這種花很快就會死去。」他淡淡的說話,說的是當年帝仲所說過的話,只是這句話不受控制出口的瞬間,他的心口陡地微微一疼,繼續下意識的說道,「這裡是雪地之國,終年嚴寒,一陣風、一陣雪都會摧毀一切,這麼脆弱的花離開你的照顧很快就會死去,倒不如讓我將它封印起來,讓它永遠都能這麼美麗……」

  他說著話,掌心裡已經有靈力在涌動,一點點覆蓋在小花上,似乎是想將它封印永存。

  「手欠!」記憶里的人和此刻的雲瀟一起異口同聲的罵了一句,然後一把奪回他手裡被摘下來的小花,心疼不已,用同樣的目光抬起眼睛瞪著他,訓道,「再漂亮的東西沒有了生命都是死物!我寧可要一朵會開會謝的小花,也不要永遠被封印在法術里一朵空殼!你真的是手欠,下次再這樣,我可要揍你了!」

  蕭千夜笑了笑,記憶深處的帝仲也笑了笑,他們同時拱手道歉,而面前的兩個人也默契的哼了一聲扭頭不理他了。

  那盆小花和那個人影,最終都埋入了雪白的世界,也帶走了他生命里最後一絲溫暖。

  「姐姐……」蕭千夜驀然脫口,第一次真實的感覺到帝仲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不是手持古塵一刀就能震懾天下的神,他曾經也有自己的國家,自己的親人,而那些人那些事,早已經湮滅在時空中不復存在。

  記憶在這一瞬戛然而止,彷彿是蘇醒的意識不願他繼續深入,雲瀟被他莫名其妙的囈語驚動,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他,只見那雙金銀雙色的眼眸流光溢彩,彷彿和周圍折射而出的光澤相得益彰一般分外璀璨,讓她一時迷了眼睛獃獃看了好一會,蕭千夜驀的回過神來,卻正好對上雲瀟清澈的雙眼,他的眉宇里透出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為了不讓雲瀟察覺到反常,只能微笑著。

  蘇醒了,他知道這一瞬間自己身體里微弱的感知力恢復,也終於放下了那顆懸在心頭的巨石,用那個人一貫的語氣緩緩道:「瀟兒,謝謝你。」

  雲瀟看著他,知道這樣的稱呼是出自另一個人的習慣,在掩飾住內心開心的同時立刻挪了視線,但她的眼眶深處還有什麼濕潤的東西似乎支持不住的要掉下來,蕭千夜靜靜看著她,他沒有阻止帝仲在這一刻借著他的口說出的話,眼角眉梢都在他的影響下無聲的溫柔延展,但是很快他就感覺到了力量不支帶來的頹勢和疲憊,輕輕抬手揉了揉眼,彷彿聽到內心深處傳來的嘆息,低吟道:「也謝謝你。」

  話音未落,帝仲沉沉睡去,只是這次他變得安穩沉靜,不再如風中殘燭般搖曳不停。

  半晌,蕭千夜閉著眼睛認真感知了一下,然後睜開眼睛看向雲瀟,捏著她的臉頰安慰道:「他沒事了。」

  「那你呢?」雲瀟緩緩的抬起頭來,抓著他的手用力握緊,他搖搖頭,蒼白的雙頰似因她的關心而帶來了一抹紅暈,「我也沒事。」

  她還是有些不放心,蕭千夜拉著她往城裡走去,邊走邊道:「你還累不累困不困了?反正這裡很多年前就被滅了族沒有人居住了,隨便找個地方休息一晚,等天亮了我們就去千機宮找大哥。」

  雲瀟打了個哆嗦,滅族這麼殘忍的事情從他嘴裡也只是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頓時就讓她感到有些不舒服,小聲嘀咕道:「這麼漂亮的城市為什麼會被滅族呢?該不會又是你乾的……」

  「這次真的跟我沒關係!」蕭千夜趕緊解釋,生怕她多想,「應該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

  雲瀟看著他又緊張又心虛,還有點擔心害怕的模樣,忍不住在心底偷偷笑了笑,面上還是板著臉一本正經的說道:「不是你,那就是爹……不對,六十年前,那肯定是你爺爺!」

  「我……」蕭千夜尷尬的摸了摸頭,小聲辯解,「阿瀟,不是我要推脫責任,也不是死無對證信口開河,但這件事確實是禁軍乾的,那時候高成川還很年輕,皇位上的人還是明輝帝,他剛剛接掌禁軍就開始了內部改革,為了鍛煉兵力,除去每年和軍閣、海軍固定的演練之外,還制定了不少所謂『實戰』的訓練,那十年間有三十多次針對異族的大規模圍剿,名義上都是以軍訓為借口,但到底是什麼目的,現在也沒人知道了。」

  他沉重的嘆了口氣,拉著雲瀟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摸摸她的腦袋,只見他雙眉微蹙,眼神迷茫,很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的呢喃道:「阿瀟,飛垣上的很多事情,或許比你我知道的,甚至是想象中以為自己知道的更加殘忍無情,可即使如此……這也是生我養我的地方,我不能放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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