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五章:賣命
明溪是直接返回了千機宮,在他踏入大殿之後,一抹淡淡的魂魄之影在他身後輕輕掩上門,恭敬的跪地:「陛下,他進來檢查過……」
「我知道。」明溪眼都不抬徑直走到蓮花神座,揉了揉額心,不知是一夜未眠讓精神有些萎靡,還是剛才和蕭奕白的話觸痛了內心,在一陣忽如其來的疲憊之後,他依靠著扶手淡淡回道,「我知道他故意支開我就是為了進來檢查,也知道他用的是白教的禁術骨咒,但你也是白教出身,這種東西都應付不了的話,我也沒必要浪費時間保你。」
朱厭微微一笑,這個人的語氣輕描淡寫,似乎對剛才那段小插曲完全不在意,但眼底深處卻隱隱涌動著一絲堅定狠辣,果然是比他想象中還要冷靜,彷彿一隻運籌帷幄的手,能將每一顆棋子精準的落在應有的位置上,他甚至有些慶幸老天沒給這個人一副健康的身體,否則如此心機手段,再若有武將那樣的強悍,或是術士一樣的修為,當真是一己之力就能顛覆天下吧?
彷彿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明溪的眉間有微微的不快一閃而逝,同時目光一斂,但沒等他開口,朱厭識趣的在他面前屈膝告退,他才張開的口化成一聲嘆息,本想靠著蓮花神座稍稍睡一會,外殿又傳來了零碎的腳步聲,他疲憊的睜了一下眼,似乎感覺這種聲音有些不對勁,不像是人類該有的腳步聲,就在此時,才散去的朱厭重新回到大殿,幾乎是頭也不抬指尖幻化出鋒利的靈氣之劍,一劍砍向正前方。
那一劍看似只砍入了空氣,但隨後就出現清晰的破碎聲,很快入侵者的輪廓慢慢浮現出來,是一隻藍色的水母,或許是適應不了雪原上嚴寒的氣候,這種生活在海中的小東西此刻已經結成了冰,只有幾根觸角不知是被什麼特殊的力量保護著還能柔軟的向前挪動,正是因為結冰的身體在從門縫中變形鑽進來的時候發出了類似腳步的聲響,讓行蹤一瞬暴露。
朱厭一把就抓住了這隻水母,它散發著藍色的幽光,看著非常美麗,出於天生的謹慎,朱厭的指尖立刻就包裹起結界將它扔了進去,然後才遞到明溪面前,解釋道:「它本身沒有什麼危害,不過似乎有些用於窺探偷聽的術法依附在體內,我已經將其阻斷,陛下可以放心。」
明溪本已經很困的神智再次提起精神,心有餘悸的將手慢慢收回寬大的衣袖裡,不得不說朱厭的反應力遠遠在他之上,他還未將日冕之劍凝聚成型,這個人就已經一擊必殺抓住了前來冒犯的水母,要不是他手上握著雲瀟這張王牌,這次他萬不得已放出朱厭甚至要他保護自己的舉動無疑是太過冒險,但他雖然心裡這麼想,臉上卻依然是一點反常也沒有,平靜的抬手接過那隻水母,低道:「水母不可能跑到雪原來,這是墟海的東西。」
「墟海……」朱厭的臉上竟然毫不掩飾的露出了一絲驚慌的表情,脫口,「是您說過的那群蛟龍族?」
明溪乾脆的點點頭,挑了挑嘴角輕蔑的笑著:「來的真快,鳳姬前腳離開,他們後腳就主動闖了進來,白教是當年上天界風神偶遇鳳姬之後創立的,一直以來歷代教主被視為神聖的象徵,也是因為他們有特殊的方法可以在任何時候找到鳳姬,看來這伙蛟龍是真的很怕她,又實在想要打探能對付她的手段,這才按捺不住冒險想嘗試進來,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的發現吧。」
「鳳姬……」提起這個名字,此刻的朱厭驚訝的發現自己再也沒有了本能上的敬畏和憧憬,就連當年那份見死不救的怨恨也煙消雲散,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蛟龍」兩個字身上,只微微頓住了一秒就立刻緊張的回道,「鳳姬和雲瀟是雙子,能對付她的東西豈不是也能對付雲瀟?但是白教的所有東西我都很熟悉,若是如您所言,浮世嶼的皇鳥火種只會被龍神克制,那白教里應該沒有能傷到她們的東西才對。」
明溪不動聲色的看著擔憂不已的朱厭,在心底無聲的笑了一下,這些道理他怎麼可能不懂,不過是故意把話題引到雲瀟身上去,讓他緊張起來更好的幫自己出力罷了,隨即他就將那隻水母丟還給朱厭,兩人的視線正好撞在了一起,只是相比朱厭的不安,帝王的臉上依舊是一片沉靜,眼眸深處卻涌動著深深的殺氣:「實不相瞞,在岑歌回來之後我就把之前被帝都運走的秘術典籍全部還了回來,朱厭,我記得你在殺她時候就是同時使用了『血咒』和『骨咒』雙重禁術,這才讓她無法蘇醒被埋了大半年,眼下還是堤防一點吧,白教的東西若是落入蛟龍族之手,我怕又會節外生枝,辛苦你四下找一找,不要讓漏網之魚離開總壇半步。」
朱厭毫無懷疑,臉上的神情變化不停,最終定格在決然的狠辣之上,他屈膝告退,像一個幽靈一樣無聲無息的離開大殿。
明溪這才讓日冕之劍重新凝聚成型,那柄金色長劍在他身前緩緩旋轉,金光如螢火追著幽靈而去,而他也在透過劍身認真的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朱厭在白教擔任過大司命,他對白教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非常的熟悉,而此刻只剩魂魄的他直接掠入了神農田外圍風雪交織的雪原,抬手就將掩埋在雪下塵封的白骨悉數召喚出來,然後手上動作熟練的變化著,驅使著亡魂在他面前恭敬的等待命令。
這些白骨和亡魂在骨咒和血咒的命令下,沿著白教的每一寸土地找尋,而他本人更是直接將這段時日徘徊在總壇外圍的魔物全部剿滅乾淨,他就這麼一秒不歇的從清晨追殺到黃昏,仍是不放心一遍又一遍的找尋。
明溪的眼中流轉著一抹幽暗的光芒,他本可以直接下令讓朱厭去做這件事,相信對方也一定會不辱使命,但他偏偏就要以這種方式來刺激他,只有這樣,才會讓他更加賣命。
只要動了心,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變得愚蠢起來。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趕盡殺絕的朱厭,才是傳說中那個令人聞風喪的暗部統領,他可以毫不猶豫的出賣高成川,也可以眼不眨的殺了雲瀟,彷彿生來就是陰暗的集合體,是最為完美的殺手。
他甚至有些莫名的遺憾,若是這個人一開始就為自己所用,他是不是可以將風魔成立之初那些危險的任務交給他,這樣蕭奕白的身體就不會一落千丈,或許滅族之痛也不會發生,他最在意的朋友,今天也能好好的?
黑夜再次降臨的時候,整個千機宮一片萬籟俱靜,朱厭是在夜深之後才折返大殿,依然在他面前屈膝跪地彙報著情況,一整天的殺戮之後,明溪身上的冷靜氣息反而讓他有種極度安定的感覺,雖然帝王的眼神像灌了冰水一樣隱隱擴散著寒光,但還是讓他莫名感到心底慢慢恢復平靜,清晰地聽到了從他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你做的很好,我也勢必不會給那伙蛟龍任何機會傷害她……」
明明知道這只是帝王故意在他面前提起的人,朱厭卻好似得到了全天下最為重要的承諾,他微微頷首,湮滅了光影回到劍穗之中。
一天一夜的疲憊過後,明溪在死寂的大殿里沉沉睡去,倏然在睡夢中感到一隻微涼的手輕撫過臉頰,而後是一聲熟悉又遙遠的嘆息。
他在夢裡眼皮微微一跳,全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身旁有無數純凈的白光在匯聚,頓時整個泣雪高原的烈風暴雪一瞬緩和,這樣久違的寧靜,讓奔波在四處的所有人都心有靈犀的仰頭望向天空,陰沉的夜幕竟然緩緩散去,許久未曾有過的皎潔月光傾瀉在白雪上,像有什麼溫和如春的力量無聲掃過,最終在蓮花神座那個沉睡的人身邊牽扯出淡淡的人影。
那是一個女人,是這片雪原曾經的神守,也是這個帝國最具爭議的皇后。
朱厭在劍穗中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這樣明艷動人的臉頰,依然堅定澄澈的目光,他確實曾在暗中數次見過,從她還是四王爺的王妃開始,到她走上高台樓閣,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她的身份在變,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在變,只有她保持著那份赤子之心,宛如高天明月傲然而立,既有不可侵犯的神聖,又有照亮黑夜的溫婉。
或許明溪身上那唯一的光,也是遺傳自母親。
而此刻,她只是撫摸著兒子的臉頰,像全天下的母親一樣,愛憐、包容又溫柔。
朱厭不解,為什麼溫儀皇後會在這種時候出現?難道是因為她曾是泣雪高原的神守,所以才會在決戰來臨之際,不惜從另一個世界回來嗎?
飛垣不信輪迴,死亡就是一切的終點,但他知道人是有靈魂的,難道先皇后的靈魂一直未曾渙散,只是在等著某個契機,再見一眼自己唯一的孩子嗎?
下一刻,先皇后望向劍穗,將手指放在唇心,即使不言不語,卻比千言萬語更讓他心領神會,他默默低頭,恭敬的收回視線,也將所有的震驚和疑惑全部收回心底。
這場夢格外的漫長,也格外的溫暖,讓他不願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