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呢喃之語
流火劍從掌下冒出的瞬間,一柄同樣明媚的火色長劍從另一側精準擊出,鳳姬一步踏出御葯堂,來不及搞清楚眼前驚魂一幕究竟是怎麼回事,只是看見雲瀟渾身的火焰纏繞著黑光,本能的出手搶下差點被攔腰砍斷的明姝,不等她回神,洶湧的火舌吞吞吐吐繼續追擊而來,鳳姬將呆若木雞的明姝反手推給天澈,一轉身,兩柄流火劍撞擊在一起,熱浪滾滾而至!
「雲瀟?」被她這一擊的力道驚住,鳳姬穩不住腳步大退,她蹙緊眉頭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掌心,皮膚竟然被撕裂,血順著流火的劍身融入其中,讓本就刺目的紅更加不可直視,但與這樣的色澤對應的則是雲瀟身上越來越暗沉的黑焰,明明擁有一雙火色的雙瞳,此刻卻彷彿死了一樣的毫無生機,不祥的預感籠罩下來,鳳姬凜然神色,一邊繼續提劍反擊,一邊將理智失控的雲瀟儘可能的往無人的高空引去。
鳳九卿緊跟著從御葯堂跑出,一抬頭就看見崑崙的天空赤紅一片,火焰如巨浪席捲,她們本就是浮世嶼的雙子,一時難分勝負。
姜清也被窗外的聲響驚動,幾個大峰主同時起身追出,鳳九卿連忙攔住,低道:「別出來,火焰危險,會誤傷無辜。」
話音未落,天空又是一聲炸響,紛飛的火星子如雨一般傾盆而至,鳳九卿勉力揮袖,但火星濺至身上瞬間就將皮膚灼傷,再想起神鳥族內的血契束縛,鳳九卿在護住幾人的同時自己也本能的往後退了一步回到御葯堂,他揉揉手臂上的傷,這樣的疼痛是此生從未有過的,若是不小心擊中要害,真的會讓他這樣活了幾千年的怪物瞬間斃命吧?
姜清面色凝重,從窗子看著外面的激戰,兩人皆是尚未顯出原身,但幾招過後就讓崑崙風雲變色,他低聲問道:「先生,她自恢復以後就一直這麼不穩定嗎?」
鳳九卿深深的嘆了口氣,他再次見到雲瀟的時候已經是在東濟島,第一眼的感覺雖然好似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是在海面上攔截心魔分身的時候,他曾清楚的看到女兒身上不斷冒出和現在如出一轍的黑焰,會伴隨著情緒的波動起伏越來越難以控制,崑崙之巔才被沾染著魔氣的蛟龍入侵,眼下這股邪肆之力還未完全被清散,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導致她本就不穩定的火種再次爆發?
「哎……對方一直有意針對,我們實在是防不勝防,稍有不慎,就會如此。」鳳九卿的語調起了微妙的變化,眸子里有一種黯然,只覺得心煩無比,敵明我暗,誰也不知道那幾隻蛟龍到底都躲在哪裡,天空的流島成千上萬,若是又有冥王在背後幫著掩飾蹤跡,他們幾乎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把那群傢伙全部揪出來。
姜清也從鳳九卿越來越凝重的神色里察覺到了什麼,但這樣的戰鬥顯然已經不是人類可以插手的,就連天澈都第一時間拉住明姝躲進了弟子房,眼下整個後山廣場空空蕩蕩,只有蕭千夜和蕭奕白還在原地一動不動,火焰蔓延的速度越來越快,崑崙原本是終年嚴寒之地,此時竟也罕見的讓人汗流浹背。
「千夜……」蕭奕白心中擔心,低聲叫他,但弟弟一動不動,不知在等待著什麼。
再將目光轉向高空,原身一分為二的鳳姬顯然已經不再是雲瀟的對手,好在她似乎還保持著微弱的神志,每次流火的劍刃要砍過鳳姬之時都會在瞬間散去,但每一次後退不過數秒鐘,立馬又會被腦中無法制止的詭笑聲影響再次撲上來瘋狂的攻擊眼前人。
這樣矛盾的動作在劇烈的消耗著體力,火種中,源源不斷的生命之力在填補著軀體上的疲憊和僵硬,但火種燃燒的越旺,混入其中的黑龍之血影響就越強,雲瀟的臉色漲得通紅,那些竄動的火苗已經穿透皮膚,她整個人都燒了起來。
「雲瀟!」鳳姬試圖讓她恢復冷靜,但她的聲音迅速淹沒在熱浪中,無法穿透。
雲瀟的表情卻極度的痛苦,黑龍之血遊走全身,如跗骨之蛆,像一根根尖銳的刺扎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她一抬手,手臂發出「咔嚓」的機械聲響,一挪步,腳步僵硬的如陷泥潭,耳邊的笑此起彼伏,反反覆復叨念著那個噩夢一般的名字,只要她停下動作就猖狂的讓人發瘋,她只能不停的進攻,持續的向前,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那可惡的聲音拋在腦後。
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從噩夢中醒來?那個異國公主,帶著飛垣根深蒂固的成見,從一開始就將自己視為卑賤的異族之人,如今又遭逢那樣難以啟齒的磨難,她一定是在心底嘲笑自己吧?
她也很喜歡千夜啊,還被指婚許配給他過,她應該是很恨自己,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心上人。
笑了嗎?剛才回頭看向明姝的一瞬間,她的臉上到底有沒有笑容?
說話了嗎?她是不是低聲和天澈師兄說了些什麼?
朱厭……她是不是說了這兩字?她是飛垣來的公主,一定知道那個人的過去是混跡風月之地的男寵吧?是不是也見過他,是不是和他也有什麼特殊的關係?
思緒亂的根本無法理清頭緒,雲瀟低頭望向弟子房,明姝在被天澈拉進房間之後緊緊的抱著他的胳膊不敢鬆手,她躲在天澈的身後,滿臉嚇的蒼白,根本就不敢再抬頭去看這裡的戰況,像一個弱小無助的可憐蟲,委屈又無辜,而那個一貫對自己溫柔如水的師兄,此時竟然也還在低低的說著什麼話,似乎是在安撫明姝的情緒。
為什麼,她從飛垣而來,害死了娘親,害死了步師兄,差點讓整個昆崙山被幻魃侵蝕,為什麼現在還能安然無憂的享受著師兄的好?
忽然,腦中的詭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淡淡的嘲諷——「你看,連最疼你的師兄都去關心別人了呢。」
「閉嘴。」她下意識的脫口,身體卻忽然停滯了。
這個聲音非但沒有停止,反而意猶未盡的繼續笑起:「你看,連你的師父、師叔都要躲起來,這麼危險的火焰要是砸下去,他們也會死吧。」
「你閉嘴!」再次脫口,雲瀟用力咬破了嘴唇。
鳳姬眉尖微微蹙起,在她數米之外目不轉睛的觀察著,雖然對方已經停下了持劍進攻的動作,但接連兩句聲「閉嘴」卻不知道到底是在和什麼人對話,她在說完之後嘴角明顯抽搐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流火的劍柄,反覆在抗衡著內心極大的痛苦,一隻手用力按壓著額心,劇烈地喘息著,手裡的劍芒也隨之微弱了許多。
就在她失神的那一瞬,腦中的聲音微微一提,變得輕快而充滿活力:「很難受是不是?可你是不死之身,沒有人能幫你解脫,除了……除了你面前這個女人,只有她手裡的劍,能幫你解脫。」
呢喃之語宛如魔咒,真的讓雲瀟莫名抬眼掃過鳳姬手上熾天鳳凰所化的長劍,那樣吞吞吐吐的火舌只要扎入她的火種中,耳邊擾人心智的聲音就會徹底的消失。
她遲疑了一瞬,但是內心的蠱惑卻沒有給她繼續思考的空隙,立刻添油加醋的勸道:「或者……你也可以主動放棄火種,讓給我好不好?我會拿著它,去救那位大人,大人可喜歡你了,你卻喜歡上了別的男人,怎麼辦呀?嘻嘻,你虧欠他的東西,用火種來償還如何?」
雲瀟臉色終於沉了下來,憤怒的氣焰一下子就滅了——這句蠱惑之言戳中她內心最軟弱的那根弦,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帝仲成為她心中的死結,有虧欠、有遺憾,卻唯獨無法再給他當年那份一見傾心的愛慕。
鳳姬緊盯著她,她越是沉默著一動不動,越是讓她一秒鐘都不敢挪開視線。
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鳳姬不動聲色的抬手按在胸口,雙子火種有著某種微妙的關聯,她能感覺到雲瀟在和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說話,卻完全聽不到任何聲音。
「雲瀟?」第三次呼喊她的名字,鳳姬深吸一口氣,流火劍微微抖動,恢復成熾天鳳凰的模樣,她在空中如履平地的向前走去,眼眸漸漸凝聚起來,低聲道,「雲瀟,你沒事了嗎?」
「別過來……」雲瀟後退一步,制止了她的動作,劇烈地咳嗽起來,鳳姬只是頓了一瞬,依然毫不猶豫的繼續靠近,向她伸出雙手做擁抱狀,「沒事了,你要是心情不好想找個人發泄,我就是最好的人選,沒事了,來,到姐姐身邊來。」
高空的激戰停止之後,雲瀟的臉色越發蒼白,搖著頭不讓她靠近,只有血一滴滴從嘴角沁出。
鳳姬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張失去生機的臉,一隻手搭在她的肩頭,瞬間,火種的共鳴同時湧入她的腦中,黑暗中盪起無數誘人的笑聲,像某種邪教的念經梵語,一下子翻騰入腦攪起驚天的巨浪,這樣止不住的聲音讓鳳姬僵住了半晌,直到熾天鳳凰察覺到反常奮力用火焰燒了她一下才豁然驚醒,她倒抽了一口寒氣,按著雲瀟緊張的問:「誰在和你說話?」
這樣的僵持僅僅持續了一秒,雲瀟不自禁的抬手,流火重新在掌下凝聚成長劍!
鳳姬的餘光捕捉到她這一瞬反常的動作,但是這種距離下已經無法迅速脫身,眼見著長劍從背後即將刺穿她的身體之際,古塵的刀光從下方砍擊而出,一擊打碎流火,蕭千夜閃電般掠入一把將鳳姬攔至身後,然後不退反進,繼續往前邁出一步直接扣住雲瀟的手腕,她的雙瞳失焦,劇烈的掙扎持續了片刻,黑暗裡那個古怪的聲音重新響了起來,毫無起伏的吐出三個字:「可惜了。」
「想一箭雙鵰殺了雙子?哼,如意算盤打的不錯。」蕭千夜冷聲回應,那個聲音驚了一下,低呼,「你聽得見我說話?」
蕭千夜看著雲瀟的眼睛,語調不徐不緩,毫無溫度的和另一個人說話:「躲在暗處唯唯諾諾,當年你就是用同樣的方法蠱惑龍神自盡的吧?」
對方輕笑著,一提到這件事就沉默下來——是的,是它蠱惑龍神自盡,卻沒有辦法取而代之,也是因為它的存在,原海一直沒有新的龍神誕生,墟海會走到如今這幅乾涸毀滅的境地,它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但這不重要,天命是什麼?就算是天生魔物,他也想成為真正的龍!哪怕為此葬送全部墟海的族人,他也在所不惜。
許久,黑暗裡的聲音慢慢散去,又在最後時刻不甘心的低低呢喃:「蕭閣主可要保護好心愛的女人,我就住在她的火種里,隨時等著她崩潰求死的那一天,呵。」
沒等這個聲音徹底消失,蕭千夜一把將雲瀟攬入懷中,在高空中毫不猶豫的抬起她的下巴,緊貼著唇深深的吻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