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忘川
若是以肉眼的觀測距離,地宮所在的位置距離他不過幾百米,但這是在鏡像法陣之中,眼前的一切也極有可能是通過鏡面折射而出的幻影罷了。
生門在哪裡?
蕭千夜焦急的環視四周,發覺身邊一點聲音也沒有,就連他的腳步聲,呼吸聲,心跳聲都被無形的力量遮掩了下去,他嘗試順著目光的方向往前方靠近,一步踏入,腳尖盪起一陣漩渦般的風,頓時眼前的世界像披上一層水墨,只剩下純粹的黑、白、灰,他不敢有絲毫鬆懈,視線被這種古怪的色澤影響開始變得模糊不清,一直走了不知道多久,遠方的地宮似乎也沒有靠近分毫。
當時誤入墟海的龍髓隙,也是這樣一直走一直走,體力是真實的在持續消耗,但他知道,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這裡的情況遠比墟海之時更加複雜,四面暗藏殺機,就在他想依靠古塵強行開路之時,不知從哪裡忽然射出來一支水墨之箭,那支箭來的無聲無息,本可以直接打穿他的身體,又在逼近的同時察覺到來自上天界同修的特殊神力,硬生生在他腳尖前方一寸處兇狠的扎入,像是某種嚴厲的警告,地面被一擊深陷,如墨一般的靈力也從那個裂縫裡繼續湧出。
蕭千夜警覺的頓步,發現眼前水墨的世界像一幅壯麗的畫,無數手持長弓的女子被渲染而出,她們身穿著月神殿侍者的法袍,每一個人的臉頰上都有淡淡的彎月標記,雖然閉著眼,但那般鋒利的視線卻依然毫不掩飾的落在他的身上,那是依靠月神曦玉的守護之力,在死亡之後來到這座永恆的地宮,只為了讓地宮中的人靜靜沉眠,不再被外界所打擾。
這是一個母親,對孩子最後的愛,也像一座無法逾越的高山,擋在蕭千夜的面前。
沉默對峙了片刻,月侍裡面慢慢走過來一個人,也是一樣的水墨姿態,只不過她睜著眼睛,容貌和曦玉極為相似,那樣高潔如玉的氣質也讓蕭千夜赫然收斂了想要硬闖的心,等著她從看似很遙遠的地方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單手放在胸口,對著他極其恭敬的屈膝俯首,無聲的世界里第一次傳出清澈的語調:「原來是帝仲大人,是我等失禮了,曦玉大人已逝,臨終前自行毀去月耀界,並以神力傳令月侍者等候大人到來。」
蕭千夜緊閉著嘴一言不發,這種時候哪怕對方將他錯認成帝仲也無所謂,只要能深入到地宮之中找到那份雙神之血救阿瀟,他根本不在乎任何人將他誤認成帝仲!
月侍者輕輕一笑,手中的長弓拉起對著虛無的天空射出一支小箭,頓時水墨的世界赫然散去,轉瞬又變成荒蕪的白色,淡淡的月光自頭頂如水一般傾瀉而下,帶著傳說中最純凈的、來自明月的守護之力,竟然他一直緊繃的情緒倏然鬆懈了不少,對方讓開身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手指在身前輕飄飄的點了兩下,立即兩隻透明的天馬憑空幻化,月侍者翻身上馬,低道:「請大人跟我來吧,地宮還在很遠的地方。」
蕭千夜一秒也沒有多想,只是在他跟上的一瞬間,猛然瞥見對方眼中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天馬騰空而起,看著是往地宮的方向飛過去,但沒一會又在一條古怪的高空銀河處停了下來,月侍者走下去,走到水面,望著五彩斑斕又奔流不息的河水,忽然開口:「曦玉大人臨終前特意囑咐,希望您能在這條忘川中稍待片刻,大人作為天地的守望者,本不該插手凡塵之事,但此人的所作所為,或是真的讓大人感到了哀痛,故命我在帶您路過忘川之時,能看一眼那位重要的人。」
蕭千夜本並無心其它的事情,但當他的眼睛投向河水的一刻,感到心中傳來熟悉的心悸,這種刺痛逼著他來到河邊,凝視著忘川陷入迷惘。
他還記得上次和阿瀟暫別之後自己的身體一直被心悸刺痛,那時候的明溪就曾告訴過他,在民間傳說里,人與人之間會有特殊的心脈相連,若是一方逝去,另一方便會因此產生心悸,這種情況多半發生在關係親密之人身上,諸如父母妻兒,又或許是極為重要的恩師、朋友,但這種說法並無佐證,只能算是傳說,信則有,不信則無。
為什麼又開始疼了……月神口中的重要之人,到底是誰?
在中原的古老神話傳說中,人死之後要過鬼門關,途徑黃泉路,而在黃泉路和冥府之間,便是忘川之河,忘川裡面儘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每日每夜哀嚎不斷,它的兩岸開滿了妖紅艷麗的彼岸花,會捕食路過的亡靈吸收成自己的花肥,傳說在忘川河上還有一座奈何橋,奈何橋邊坐著一個叫孟婆的老婆婆,要過忘川河,必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前塵往事盡消散。
飛垣不信輪迴,自然也就不相信這種東西,而且眼前這條懸浮在地宮上層五彩斑斕的大河,顯然和他所知道的中原傳說有著不小的差距,這裡既沒有冤魂,也沒有花兒,更沒有那座能走向轉生的橋。
但是,河水中確實有一種讓他挪不開視線的東西,吸引著他一步一步走到中心,失神的蹲下將手探出水中。
然後,他突兀的看見了一片浩瀚的雷雲之海,同時感覺到身體里的帝仲豁然顫慄,那片雷雲如翻騰的海浪,青紫色的電光交錯在一起,像是一個生命的禁區無人可以靠近分毫,就在此時,有一抹矯健的身影掠入其中,頓時引動雷光追擊而來,那人在雷雲中不斷位移,身手竟比天譴還要更加迅捷,就在持續的躲避和被迫的應戰之下,他的身體也在悄然發生著驚人的變化,骨翼、犄角慢慢生長,也將他的力量速度逼至極限。
是他……蕭千夜驚出一身冷汗,是那隻古代種,他們的先祖!帝仲曾經說過,十二神離開終焉之境之後,嘗試了幾萬年都沒能再回去,他到底是怎麼找到那裡的?
就在他微微失神之際,古代種的身體被屬於戰神的黑金色神力覆蓋,他竟然一點點恢復成最初始的凶獸之姿,他變得高大威武,一身鋥亮的雪色長毛,但他只有一根犄角,另一根被自行折斷交給了聖盲族壓制著魘之聲,左前肢仍是殘疾,但絲毫也影響不了矯健靈活的身軀,他扇動著純黑色的巨大骨翼在雷電中穿梭,艱難的往更深處的終焉之境靠近。
越深入,雷電的光澤越明媚,五色的雷雲交織成網,似乎是天神在阻止不自量力的闖入者,他在一點點失去平衡,變得搖搖欲墜,終於體力不支被一束激雷擊中,那樣的雷光帶著致命的電,在縈繞他身體的同一瞬被後方一抹更為明亮的火焰擊碎!
古代種也在這一刻恢復人形,那真的是帝仲的身體,他的眼定定地看著遠方雷雲之海外圍那道紅色的身影,冷定的臉色正在一點點湧現出極端複雜又矛盾的神情,許久,也不知是情緒受到了何種影響,他憤怒的沖著出手相救的女子罵道:「你來做什麼!我是騙你的,我接近你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找到終焉之境,靈霜,我是騙你的!你現在回去向澈皇認罪,你是她女兒,她或許不會為難你,你要是再跟著我,雷雲會要了你的命!」
神鳥一族因血契束縛,只能同族成婚生子,就連高高在上的皇鳥也不例外,雖然皇鳥的火種是自然孕育,但她依然可以在族內選擇心愛的人結成連理,只不過生下的孩子和自然孕育的火種之間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她也只能是普通的神鳥,不會成為真正的皇鳥,那名叫靈霜的女子,便是澈皇的孩子,她身上的火焰比普通的神鳥族更加明亮一些,但和皇鳥相比仍是雲泥之別,她就介於兩者之間,有一種奇妙的平衡。
終焉之境的雷雲,顯然對傳說中的「不死鳥」也有著絕對的壓制,沒有皇鳥的火種庇護,即使是靈霜也無法強行突破,她想靠近那隻古代種,又被驚雷反覆阻斷腳步。
古代種的神色有些恍惚,他竟然在那麼危險的環境中失神的分心了許久,然而再等他清醒過來之時,臉上只剩下堅定,他抬起手,將戰神之力在指尖凝聚成一支金色小箭,那支箭穿越雷電,直接將後方試圖跟上他的靈霜打出雲海,就在對反驚愕之際,他的聲音不帶絲毫感情,如冷漠的寒冰一字一字飄入耳中:「別再跟著我了,靈霜,我是騙你的,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我說過,接近你的唯一目的是終焉之境,別傻子一樣進來送死了。」
他的每個字都比那支金色小箭更加傷人,而他也在說完這句話之後頭也不回的繼續前行,終焉之境的輪廓浮現在眼前,還是那樣的日月同輝,還是曾經的靜謐如死。
古代種悄然踏入,中央的湖水映出他臉色,竟然露出一種病態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