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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隱而不發

  明溪一隻手扶著額,保持著這個動作靜靜坐了一夜,也不知道眼前那兩個血淋淋的木龕是什麼時候被什麼人撤走的,他往旁邊的架子望去,發現之前擺在那裡的十二個木龕也一併不見了。

  他的手心被自己的指甲刺入血肉,血在桌上流了一灘,沾濕著衣袖,但這樣細微的疼痛還是無法讓他從昨夜的震驚中緩過神來,許久許久都只是一個人一言不發的坐著。

  似乎在記憶的最後一刻,他遣散了墨閣的大臣,然後通過分魂大法的感知,命人查封了潮汐賭坊,再往後的思維一片空白,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全都不記得了。

  不知是又過了多久,墨閣的門被人推開,公孫晏沒有提前打招呼,一貫笑顏常開的貴族公子一臉陰霾,一身血色單衣似乎還能擰出水,連腰上的短刀都沒來及收起來,就那麼提著還在滴血的武器推門走了進來,罕見的對上座上的君主行了一個臣子禮,冷漠的說道:「在我趕去之前,潮汐賭坊已經被人血洗過,在後院有一口水井,我下去查看過,井水被改了道,是從洛河的另一條分流引入,那群墟海黑蛟,應該就是從那裡入侵進了帝都。」

  明溪在一瞬間恢復了神志,第一時間仍是下意識的轉了轉玉扳指,低聲問道:「黑蛟找到了沒有?」

  公孫晏眼眸一沉,咬牙切齒的回道:「還沒有,對方似乎有特殊的潛行之術,目前正在排查全城的水井,以防還有漏網之魚。」

  「六皇叔和七姑姑那邊……如何了?」

  「聽說六王爺急火攻心舊病複發,已經安排了丹真宮主親自去府上守著,至於七姑姑……」公孫晏頓了一下,虛空的眼睛里有茫然和擔心,好一會才繼續說道,「七姑姑府上不讓外人進,目前只有葉卓凡一人守著。」

  明溪的手劇烈的一顫,最終又無力的鬆開,淡淡囑咐:「七姑姑那邊你稍微盯著些,阿雪重病多年才好轉,七姑姑為她奔波多年,勞心勞力,如此刺激之下,我擔心她扛不住。」

  公孫晏沉默著點頭,撇去皇家的身份,無論是葉雪還是朧月,甚至是帝位上的明溪,和他都是手足。

  「你回去吧。」明溪輕輕嘆了口氣,從桌上一疊文書中慢慢取出一本攤開,公孫晏遠遠的瞥了一眼,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出口,拱手告退。

  在他退出去的一瞬,玉扳指里的魂魄罕見的幻化出人形,受到夜咒的影響,蕭奕白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以這幅姿態出現在他面前,但他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桌子上攤開的東西,看著帝王的沾血的手指一個字一個字的從上面點過,力道越來越重,刻出指甲的划痕,摳出破洞,到最後忍無可忍的揉成一團,又煩躁的鋪開撕成碎片。

  那是他登基繼位之後所頒發的第一條命令,撤銷全境的限行令,予以境內所有異族人正常生活的權力,還不到一年而已,當時的他雄心壯志,想要從父皇手裡改變這個畸形的世界,想要在四大境開設學堂,讓更多人優秀的人獲得改變命運的機會,可上天界的壓力讓他一秒也不能放鬆警惕,曾經的夢想也只能在碎裂的威脅下成為一紙空談,六樗山事件,柳城公然的陽奉陰違甚至變本加厲,更是讓這種命令成為笑柄。

  他自幼斡旋在複雜洶湧的政壇中心,又怎麼能不明白今天發生這種事情的真實目的!對方是要激怒他,挑起兩族仇恨,讓一切回歸原點,甚至比從前更糟。

  他是真的有那麼一瞬間的衝動,想要收回這道命令,想要將所有的異族人一併驅趕,他甚至已經在翻閱飛垣周邊的海島圖,找到了一個足夠大,可以將所有人趕過去一網打盡的孤島,只要他一聲令下,立刻就能執行,天性隨遇而安的異族人能在訓練有素的士兵面前撐多久?三個月,半年,最多只要一年時間,他就能把大多數的異族人驅趕出境,剩下那些藏得深的,他也不介意慢慢去找。

  但他還是忍了下來,在將所有的未來在腦中勾勒成型之後,硬生生掐斷這種危險的念頭,冷靜下來。

  上天界的威脅近在眼前,這種時候無論如何不能內亂,天征府那兩兄弟雖然讓他身陷輿論和指責,但只要無人牽頭,他還是有能力掌控局勢,他不能因為失去兩位皇妹就被憤怒沖昏頭腦,這種命令一旦頒布,就是全境大亂之時,都說狗急跳牆物極必反,一旦被逼入絕境,勢必會有人起身反抗,到那個時候他要面對的不僅僅是高高在上的上天界,還會有揭竿而起的底層人民。

  會中了誰的下懷?現在看來無疑就是袁成濟,雖然直覺告訴自己背後的主使一定是他,但終究找不到有力的證據,袁成濟又是個左右逢源頗有聲望之人,甚至在被上天界重創之後,假惺惺的收穫了一批愚民的同情,自己即使有心針對也是無從下手,如今看來一定是墟海黑蛟牽扯其中,他是得到了那未知種族的協助,才會隱匿的天衣無縫。

  墟海……距離第一次聽說這兩個字也已經過去半年了,但從之前的了解來看,他們是依附飛垣而活,過著互不打擾的生活,甚至那位叫龍吟的王族還有求於蕭千夜,他們怎麼可能這種時候聯合袁成濟挑起飛垣內亂?

  不對。

  明溪目光一凜,翻閱著這半年以來從典籍庫中找到的一些零散資料,皇室對於墟海的記載很少很少,少到都是以傳說的方式,像某種不切實際的天方夜譚,而且大多數的內容是圍繞「龍神」,這種被奉為神明和圖騰的生物,更具體的東西也是無跡可尋,唯一能確定的是,墟海不止一處,除了飛垣,在天空的萬千流島上,也還有其它的墟海存在。

  既然如此,就應該也還有其它的墟海人,可流島和流島之間就已經極少往來,這群外來人又為何會參與到早就脫離天空統治的飛垣內政中?

  他不由得想起最近這些日子越傳越烈的坊間傳聞,借調軍隊過去沙海挖棺的確不是什麼秘密,但對於雲瀟的事其實是沒有對外公布的,到底是誰通過何種途徑得知了那些事情,並且在暗中刻意傳播?

  「黑蛟……」明溪用手指快速敲擊著桌面,也在逐字逐句回憶起昨晚從分魂大法中聽到的那幾句話,太多複雜的線索在腦中雜糅成一團,讓他一時無法撤離理清頭緒,過了好一會,帝王的眼眸恢復到一貫的鋒芒,望向旁邊沉默不語的蕭奕白,認真的問道,「那群黑蛟是沖著雲瀟來的,現在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為何還要散布那種東西,之前提到的浮世嶼,真的和墟海那麼大仇?」

  「我也不是很清楚。」蕭奕白的語調很輕,但吐詞非常清晰,「但我覺得他們不僅僅是沖著雲瀟來的,也可能是沖著千夜來的,畢竟古塵認他為主,想要奪回,勢必要讓刀中龍神和他產生分歧,鳳九卿說過,冥王煌焰手中的赤麟劍,就是因為和冥王不和寧可自行毀滅也不願繼續並肩,他們或許也想嘗試,畢竟古塵是龍神遺骸,對墟海而言,是至高無上的聖物。」

  明溪抿了抿唇,似乎能意識到這句話更深處的意思,又聽蕭奕白繼續說道:「我只在閑聊的時候從鳳九卿口中了解過一些,據說上次鳳姬被夜王所擒帶回上天界,也是因為墟海從中摻和,這其中似乎有很大的誤會,或許還有意想不到的陰謀,甚至上天界鬼王沉軒也參與其中,如今鳳姬傷勢不明,皇鳥的狀態似乎也非常的差,再加上雲瀟出事,對那群黑蛟而言確實是佔盡天時利地。」

  「明溪,能傷人的東西不僅僅是鋒利的刀劍,還有刻意誇大捏造的流言和蜚語,更何況……」蕭奕白無聲嘆息,有些擔心的道,「更何況,傳聞雖然刺耳,卻是真實發生過的,他這半年以來情緒一直極不穩定,我實在很擔心,他會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又被有心之人利用。」

  明溪眼裡的光一會明亮一會陰暗,似乎自己也在遲疑這麼做到底是不是利大於弊,自言自語的道:「激怒他只會讓墟海血流成河,難道他們是想以犧牲同族為代價,挑撥千夜和古塵?」

  蕭奕白的面容深藏隱忍,對弟弟的未來有著數不盡的憂慮:「飛垣對墟海黑蛟而言並沒有利用的價值,他們所顧忌的皇鳥後裔、鳳姬和雲瀟如今一死一傷,眼下唯一能讓他們冒險的東西只能是古塵,但古塵跟了帝仲多年,除非龍神自己離開,否則墟海想奪回幾乎是天方夜譚,他們不是飛垣人,卻能如此隱蔽的潛入帝都城,也一定是得到了袁成濟的幫助。」

  「袁成濟……」明溪暗暗用力握拳,許久才咬牙道,「他以為躲在風家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我也是糊塗,我竟然要和一條地頭蛇講證據,他是想讓我收回限行令,再對異族人進行迫害和驅趕,好讓我腹背受敵疲於應付,然後借著內亂自己成為救世主嗎?好,好!高成川沒有做到的事,高瞻平也沒有做到,我倒是要看看他這個救世主的夢,能做多久!」

  「袁成濟的話,應該已經不需要你動手了。」蕭奕白隨意笑了笑,明溪微微一怔,立即想起一個人,低道,「他親自去了?」

  「嗯,他那樣臭名昭著的人,多殺一個德高望重的袁成濟,又能怎麼樣,無非就是多幾條罪名,多幾聲咒罵罷了。」蕭奕白是無奈的,也是心疼的,但他知道這是最好的結局,明溪低垂著頭,苦笑,「終有一天,我會將他失去的這些東西,以最高的榮譽重新還給他。」

  蕭奕白看著帝王,卻是毫無觸動,淡淡回道:「我想,他應該也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明溪好像完全沒有聽見,撫摸著手裡的玉扳指,整個人陷入一種沉重的疲倦,喃喃道:「等到那一天,我也想好好休息了,蕭奕白,我很累……真的很累了。」

  蕭奕白原本只是漫不經心的聽著,忽然心頭咯噔一下,情不自禁的上前一步,欲言又止。

  他似乎意識到這段時間以來明溪一直刻意阻斷著分魂大法靈力運輸的真正意圖,累了……他那樣野心勃勃的人,竟然也會說累了,想休息。

  休息……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種休息嗎?

  蕭奕白望向明溪,發現他已經閉上眼睛,輕靠著椅子閉目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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