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夢魘
戈壁灘依舊一望無垠,土黃色的天空昏昏沉沉,似乎不會有日月交替。
這一帶的景象有些不同尋常,白骨零碎的鋪在地上,乍一看宛如群星璀璨,舉目望去,竟然連一座完整的凶獸遺骸都沒有留下,兩人同時停下腳步,只見旁邊高大的巨石上殘留著無數凌亂的刀痕,深淺不一,毫無章法。
帝仲忽然心中一動,示意雲瀟扶他過去。
站到巨石前,手中的古塵也發出輕輕的顫抖,帝仲深吸一口氣,慢慢、輕輕的抬起手,當他指尖輕撫過刀痕之時,豁然感覺身體的某一處被錐心的刺痛,連帶著呼吸也劇烈的停頓了一會,他愣愣往後退了一步,再次不可置信的抬眼,用極其認真的目光仔細看著。
刀痕,是古塵留下的,不知被風化了多久,依然清晰如初。
他默然咬唇,這才震驚的轉臉掃過面前廣闊無垠的戈壁,看著珍珠一般散落其中白骨,長久的凝視著。
雲瀟擔心不已,感覺這個輕靠著自己的身體正在一點點僵硬,低聲問道:「你發現什麼了嗎?」
帝仲聽見她的聲音,微微一笑,他的情緒恢復的很快,但依然無法掩飾眼眸中細小的悲傷,平靜淡淡點頭:「這裡距離我當年身死之地並不遠,想來是他醒過來之後發現自己變成了古代種,我的一切會因此強行灌入他的體內,可能是一時無法接受,失控之下才會將這一帶的凶獸遺骨削的粉碎,還在巨石上留下了古塵的創傷。」
他說話的語氣波瀾不驚,但那種凄涼卻讓雲瀟暗暗心驚,再看這些傷痕纍纍的巨石,驟然就有了另外一種感覺。
據說古代種在吞噬了神之後會獲得神的一切,包括記憶、能力甚至是情感,當那隻從來只會遵循本心隨性而活的凶獸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思想,又會是何等的舉足無措,驚慌?惶恐?甚至是絕望?
當他發現全新的生命來自最敬仰最憧憬的人,又會是何等的悲痛欲絕?
一想起這些,即使無法感同身受,雲瀟也還是感到心情格外沉重,本想說些什麼安慰帝仲,結果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默默相陪。
「休息一會吧,繼續亂走也只是消耗體力。」帝仲不動聲色的低下頭,不想自己臉上越來越無法抑制的難受被她察覺,兩人就地靠著巨石坐下。
隔了好久,天色依然是最開始掉落進來的色澤,只是風的流動更強烈了一些,帝仲擔心的看著天,低道:「並不是所有的流島都會一直漂浮在固定的位置,但是大多數情況下,它們會有自己固定的軌跡,不會偏離很多,但是有一種非常特殊的流島,它們隱於天空若隱若現,只有在特定的情況下才會偶然露出真容,我們現在所處的流島,應該就是這一種。」
雲瀟認真的聽著,其實自從知道蕭千夜是飛垣出身,她就好奇的查過很多很多關於流島的傳說,但御劍術的高度是有限的,她其實並沒有親眼見過漂浮於藍天的流島,也無法想象那到底會是什麼樣的世界。
「這種流島的特殊性,導致外人無法自由出入,成為封閉的空間,浮世嶼和原海,本質也是如此。」帝仲淡淡補充了一句,不經意的揉了揉眉心,感覺體內另一個人的意識已經開始慢慢恢復,他默默看了一眼雲瀟,忽然說道,「換句話說,只有找到特殊的通道,否則是無法離開這裡的,但對現在的你們而言,這或許還算是好事,畢竟我也不知道上天界到底什麼情況,你們留在這裡可以掩人耳目,等他稍微好一些,你們再走。」
雲瀟點點頭,發現面前的人臉上露出淡淡的疲憊,帝仲無奈的笑起來,原本輕握著她的手也不動聲色的鬆開,漫不經心的說道:「他好像醒了,我再這麼搶著身體控制權一會又要跟我鬧脾氣,瀟兒,你照顧好他,別讓他逞強。」
「嗯。」雲瀟才回了一句話,帝仲沉沉的閉上眼睛,整個人往她身上壓了過去,雲瀟連忙正襟危坐扶住他,在意識互換的一瞬間,這具身體變得極其沉重,但醒過來的人不知是被什麼樣的噩夢驚住,整個臉龐豁然慘白,冷汗滑過臉頰,一滴一滴落在雲瀟手背。
蕭千夜意識模糊,目光毫無焦點只是獃獃的看著前方,滿腦子都是夜王那句夢魘般的低語——哥哥不想要了?
哥哥……哥哥。
「千夜?」雲瀟扶著他,他是突然一下子坐起來,又因為重傷的身體再度往後倒了下去,正好依靠在雲瀟懷中,他的眼眸緩緩轉了一圈,瞳孔慢慢聚焦看清楚了眼前的人,雲瀟欣喜的抱緊他,開心的道,「你醒了!快別亂動,好好休息一會。」
意識是在片刻之後才一點點恢復,蕭千夜茫然的看了看周圍陌生的景色,愣愣問道:「這是哪裡?」
「不知道呀。」雲瀟搖搖頭,蕭千夜看著她,忽然心中一動,深吸一口氣,「你……你剛才是不是和帝仲在一起?他又和你說了什麼?」
雲瀟笑咯咯的看著他緊張的臉龐,眼睛一轉挑逗道:「柳飛飛。」
「騙人。」蕭千夜想也沒想就翻了個白眼,雲瀟在他眼前笑的花枝招展,又癟癟嘴低罵道,「都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了,怎麼可能還提這種東西,你又拿我尋開心。」
「是是是。」雲瀟好聲好氣的哄著,用手捏著衣袖輕輕擦去他臉上的冷汗,微笑著,「你怎麼這幅表情,夢見什麼了?」
「沒什麼。」蕭千夜平躺在她膝上低聲回話,看著這個笑靨如花的臉龐,頓時感覺在噩夢中糾纏許久無法掙脫的心也豁然鬆懈,他疲憊的想抬手揉一揉眼睛,又發現手臂酸痛無力幾乎無法動彈,雲瀟察覺到他的動作,笑吟吟的按住他的手,輕輕按揉起來,嘴裡還毫不客氣的反駁:「騙人,嚇成這樣還硬說沒事。」
她偷偷將手探進蕭千夜衣領,又道:「你看看,嚇得全身都是冷汗。」
「那是熱的。」蕭千夜狡辯了一句,雲瀟抬手彈了一下他腦門,罵道:「你哪裡會熱?我不挨著你,你全身都是冷的。」
蕭千夜咧嘴笑了,回道:「你不就在我身邊?」
雲瀟臉一紅,沒想到一貫不擅長言語的蕭千夜竟然能把她說的面紅耳赤,蕭千夜慢慢吸了一口氣,微微愣了一會,反而主動坦白:「阿瀟,我夢見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是在遇見你之前,很小很小時候的一些事情。」
「哦?」雲瀟心中一動,嘴上還是輕笑著,慢慢引導著說道,「你都很少和我提過小時候的事情呢!就連你有個雙胞胎的哥哥,還是我死纏爛打讓你說漏了嘴。」
「呵……」蕭千夜無意識的笑出來,閉了一下眼睛,喃喃說道,「我本想學完了劍術就跑,當然不願意和你們說家裡的事情,你一直纏著我,白天纏晚上纏,上課纏下課纏,走哪都能碰到你,偏偏師父師叔又寵你,我還不能對你發脾氣,時間久了總會說漏嘴嘛。」
「嫌我煩了?」雲瀟捏住他的鼻子不放,他倒也毫不示弱的閉著嘴,直到臉頰憋得通紅,反而是雲瀟擔心的鬆了手,嘟嘟嘴,「還是這麼死倔就是不肯認輸!」
「你本來就挺煩人的,像只黏人的……小奶狗。」
話音未落,雲瀟一把捂住他的嘴,兩人大眼瞪小眼,忽然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
「阿瀟。」蕭千夜看著她,慢慢問道,「你以後也那麼纏著我,好不好?」
雲瀟低下頭,幾乎湊到他鼻尖,因為靠的太近無法看清表情,只能聽見她的聲音在耳邊如清風盪起:「好。」
蕭千夜動了動手臂,好像恢復了一點知覺,於是努力抬起將她拉入懷中,低聲說道:「我夢見了大哥,他很小的時候就學了古怪的術法,經常拿我練手,他把家門和牆壁用幻術互換了位置,害我一頭撞上去,頭上撞個大包,好幾天都腫著。」
雲瀟靜靜聽著,他的聲音陷在遙遠的回憶里,卻是飽含幸福:「爹娘訓了他幾句,他就仗著我們都不會術法把整個天征府用幻術掩去,那天傍晚我們三人站在家門口,眼裡卻只能看到一片空地,他就一個人笑嘻嘻的在中間站著,爹小心翼翼的憑著記憶摸索大門,還被好多人嘲笑了。」
雲瀟也跟著他一起笑起來,在她印象中的蕭奕白,是個溫柔體貼極好相處的人,倒是沒想到小時候也會如此調皮搗蛋,甚至捉弄父母和弟弟。
「我哥哥很厲害。」蕭千夜忽然抬高語調,有種莫名的自豪,眼裡都是明媚的光,「你別看他很少用劍,看著像個務不正業的術士,但其實在我去到崑崙之前,一次也沒有贏過他,他真的很強。」
雲瀟是第一次聽他毫不掩飾的誇讚自己的兄長,但隨後就發現蕭千夜的臉色一瞬凝重,自言自語的說道:「上天界說過我和他曾是雙子星,但即使他利用分魂大法去救明溪,依然是強悍到不得不以夜咒牽制。他身上也還殘留著帝仲的力量,只是因為分魂的緣故,無法再次覺醒。」
「你是不是在擔心他?剛才的噩夢,是夢見大哥了?」雲瀟情不自禁的脫口,帝仲剛才也和她說過一樣的話,千夜還能因為和帝仲共存暫免於難,但蕭奕白一定首當其中,成為冥王的目標。
蕭千夜用力點頭,嘴唇一瞬發烏——在噩夢驚醒的前一刻,他看見煌焰飛揚的笑臉,看見奚輝陰鬱的雙瞳,甚至看見蓬山耐人尋味的勾起嘴角。
上天界……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