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禺疆
永夜殿靈力幻化的樹枝上,金碧輝煌的巨大鳥籠被無形的風微微吹動,鳳姬一手按著血流不止的胸口,感受到一份曾幾何時接觸過的特殊靈力,如清風徐面緩緩掠過周身,讓她疼痛的傷口也感到一抹舒適。
永夜殿的水面掀起微弱的漣漪,讓沉於水下的皎潔之月也出現了些許晃動。
鳳姬輕輕抬起眼皮,面前出現的正是她數百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上天界,風神禺疆。
兩人沉默的對視著,禺疆慢步上前,抬手觸碰了一下鳥籠就被夜王之力直接擊回,讓他本就緊鎖的眉頭再度緊促,想起那年在飛垣偶遇,她一身艷麗動人的火色長裙,流火劍隨時可以轉換成神鳥的形態緊隨左右,雖是年輕的容顏,一顰一笑儘是疲憊和滄桑。
他有一瞬間被這個奇異特殊的女人吸引,跟著她來到一處皚皚雪原,然後他發現了同修瀲灧留下的巨大雪碑,書寫著曾經那場驚天動地的墜天真相,在感嘆的同時,心生不忍,但當他想盡自己的一份力幫她舒緩病痛之時,卻又被她極其厭惡的拒絕。
那時候他知道,這個姑娘是恨透了上天界。
那時候她的情況是顯而易見的糟糕,不知是遭遇了什麼惡戰,拖著精疲力竭的身體一直往雪原深處走去,他不放心,遠遠的跟著她,不知到底走了多久,眼前終於出現一條清澈的冰河,那地方看著像是這條大河的源頭,持續不斷的冰水從泉眼中洶湧而出。
她慢慢走過去,凝視著冰河之水,有那麼一剎那的失魂落魄,正當他遲疑之際,只見那抹火色的身影縱身一躍,轉眼就被泉眼吞噬消失不見!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還以為她是遇上了什麼想不開的事情想要自尋短見,情急之下也跟著一起跳入,然而冰河小小的源頭之下竟然別有洞天,那是用至純的靈鳳之息創造出來的結界,舉目望去只有森森白骨,無數月白花無風自動,在殘骸上搖搖曳曳。
她躺在白骨之上,火色的衣裙平鋪在同族的遺骸之上,一雙眼睛雖然嚴厲但又寫滿了疲憊,她曾做出握劍的手勢,但又在同時深深、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些白骨,最終只是無聲嘆息,靜靜凝視著他,問他到底為何而來。
那或許也是鳳姬唯一一次和上天界之人促膝長談,也是禺疆第一次知道墜天之後的箴島上又發生了何種難以描述的災難。
在臨別之際,他將座下一隻玄武所化的神器「風神」贈與,並以那隻古代種的、也是他同修好友奚輝的本名「舒少白」為名,在伽羅的泣雪高原上建立起高大的千機宮,以蓮花神座為信仰,挑選優秀的異族人擔任教主之職,而他這麼做最初始的目的,不過也只是想有人能幫她分擔一些。
如今,白教早已偏離本心,甚至被帝都收入囊中,他自以為是的相助,對鳳姬而言,或許根本無足輕重。
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踏足過飛垣,那抹血一樣的紅,那堆刺目的白骨,都成為記憶深處不會輕易觸及的存在。
但他一直都知道,自己贈與的「風神」並未被鳳姬使用,只是作為某種神器被供奉了起來,它是不久之前才落入了他人之手。
禺疆閉上眼,內心的愧疚反覆遊走,鳳姬卻一如從前看著他,淡淡脫口:「風神不必如此,您和我本就萍水相逢,神眠之術讓我這麼多年少了很多病痛,單是這一點,您對我已是大恩之人,至於今後……我知道戰神對上天界而言意義非凡,您不必為了顧及那一點舊情而為難。」
「鳳姬……」禺疆艱難的喊了她一聲,認真的道,「我知道沉軒逼澈皇現身的目的是為了火種,但如果他們無法達成共識,你……就會有危險。」
「我無所謂了。」鳳姬接著話,是真的心如止水,「他們既想要火種,又想要去往終焉之境的方法,而這兩樣東西都只有浮世嶼才有,上天界做事一貫自私自利,哪裡會顧及他人的生死存亡?但再弱小的生命也有尊嚴,浮世嶼不怕兩敗俱傷。」
「你……」禺疆微微失神,這樣義正言辭毫不客氣的言辭,倒真是有些皇者的氣質,鳳姬搖頭笑了笑,看著他居然還饒有興緻的調侃起來,「您該不會是來做理中客,試圖說服我的吧?火種的第一人選不是我,我甚至不知道怎麼才能把那東西取出來給你們,大人不如省點心,好好考慮一下如何去和澈皇交涉此事吧。」
「交涉也輪不到我。」禺疆也是恢復了微笑,即使隔著牢籠,兩人的語氣卻宛如舊友,「澈皇要求帝仲親自相見,坦白說,以那傢伙的性子,我甚至覺得他會放棄這次機會……」
「他會放棄,上天界也會放棄他嗎?」鳳姬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擺手回道,「上天界的預言『帝星墜』,你們會眼睜睜看著它一語成讖?」
禺疆沒有回話,雙手在寬大的衣袖中緊握再鬆開,彷彿一瞬間耗盡了全部的力氣,語氣也驟然放低:「鳳姬,上天界……」
一語未完,永夜殿的水面再度掀起漣漪,禺疆瞬間扭頭,察覺到身後一陣若有若無,熟悉又陌生的力量飛速逼近。
水中的皓月開始震蕩,終於自中心緩緩裂出巨大的紋路,禺疆不可置信的看著這一幕,即使已經意識到這是有外敵入侵的跡象,大腦卻陷入短暫的失神,千鈞一髮之際,黑金色的刀鋒橫劈到鼻尖,帶動驚人的神力讓四周水流炸裂抬升!
古塵!
禺疆風一般避過,也在同時看清砍向自己的刀正是當年的戰神之刃古塵!
然而再定睛,是另一個人的身影豁然出現,他先是一刀逼退自己,隨之掌下刀路轉變,再出手又是熟悉的招式,六式的第一式勾起雲霧狀的神力,看似輕巧的纏繞住金色的鳥籠,然後蕭千夜手中古塵再下三分力,只聽咔咔一連串刺耳的聲響,被夜王之力覆蓋的鳥籠已被刀氣擰至變形!
蕭千夜定住腳步,大口喘了一聲,豆大的冷汗沿著臉頰滴入下方清澈的水中,在從間隙飛身而出的剎那,帝仲將他悄無聲息的送入了永夜殿,但是隨之而來的是時間錯亂產生的劇烈不適,讓他的大腦也出現短暫的空白,似乎有無數閃爍的東西在腦中飛速掠過。
喉間出現一陣噁心乾嘔,甚至視線也有些短暫的失明,他勉力鎮定著呼吸,迫使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冷靜下來。
到底過去過久了?三天?三百年?
他真的在這一瞬間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誰,頭暈眼花,只想一頭栽倒好好休息。
但他立馬就清醒過來自己要做什麼,他的時間不多,帝仲是以神裂之術掠入了黃昏之海,他能為自己爭取的時間,其實並不多。
雲霧慢慢散去,鳳姬驚訝的看著出現在眼前的人,幾乎不敢相信現在所見的一幕,蕭千夜重重咳了一聲,即使看起來面色蒼白,但那雙眼睛卻是罕見的在帝仲不在的情況下透出完全相同的金銀異色,一瞬間意識到之前蚩王風冥來看她的真正含義,鳳姬奮不顧身的往前撲了一步,不顧胸口再度撕裂的劇痛,顫道:「你來幹什麼?你來這送死嗎?趕緊回去,我不要你救我,你答應過我會救少白出來,你不要在這裡送死!」
少白……舒少白?
禺疆在震驚中聽到了這個讓他更加震驚的名字,還沒來得及將思緒理清楚,蕭千夜手中古塵帶動第二式,刀氣引動永夜殿的水化成鋒利的利刃,直接將被扭至變形的鳥籠砍斷,鳳姬從鳥籠中跌入水面,血自腳下蜿蜒,不過一會就將這一片染成刺目的紅。
上天界永夜殿,自創立以來第一次被人入侵!
蕭千夜攙扶著鳳姬,被她一手推開,她明明很開心會有人來救自己,為何心中的絕望一陣壓過一陣,甚至有種強烈的衝動,這會是災難的開始!
「走。」蕭千夜直視著她的眼睛,看著她雙瞳劇烈顫抖,淚水不受控制的洶湧而出,嘴上卻依然失控的低語,「走去哪裡?夜王才恢復了不到一半,我就對他束手無策,我能去哪裡?你為什麼要來,你要救的人不是我……」
「你清醒一點!」蕭千夜心中盪起無名的怒火,一字一頓煩躁的罵道,「他要救你,你要救他,我沒有那麼多閑心管你們死活!我也不知道你能去哪裡,但是你現在不走,就一定死在這裡!」
鳳姬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暴躁,卻好似醍醐灌頂,讓混亂的心慢慢恢復平靜。
一步踏出,永夜殿狂風四起,逼著他又往後方退去,默默看向一旁的風神禺疆。
「我想起你了,上次帝仲回來,就是你的模樣。」禺疆攔住了他的退路,開口是極為平淡,「我說他怎麼和以前不一樣了,原來真的是兩個人,但你的眼睛和他一樣,手上的刀也是他的,甚至剛才出手那幾刀,應該也是六式吧?」
「禺疆……」蕭千夜也想起了這個人,是上次將他送回飛垣的那位風神禺疆。
「既然見到了總不能撂手不管,畢竟你是擅闖上天界的第一人呢。」禺疆淡淡咧嘴笑起來,看著別有深意,清風在他掌下形成飛速旋轉的長劍,輕輕揮動就讓整個永夜殿纏繞起和煦的風,嘆道,「上次是我送你回家的,這次……就看看你有沒有本事自己回去了。」
話音未落,風刃已竄至眼前,蕭千夜一手護著鳳姬,一手迎面回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