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辭行
天澈一直看著手裡的水人,許久對方還是一言不發,於是主動試探道:「我聽說了一些關於墟海之事,若有能幫忙的地方,不妨也可以跟我提提。」
「你?」龍吟回神,卻是直接冷哼一聲,不屑一顧,「靈音族是選擇逃離墟海的一族人,既然放棄故土,就永遠只能做無鄉之人,呵,世事無常啊,你們本是因墟海日漸乾涸為求自保而主動離開,沒想到反而滅亡在故鄉之前,當真可笑,可悲。」
天澈抿抿嘴,對方嘴裡雖然說著嘲諷的話,語氣卻是哀怨非常,好似有什麼心痛的情緒難以按捺,龍吟揉了揉眼睛,發覺自己眼角竟然帶上了點點淚光,不由自嘲笑起:「除去原海龍神,其它墟海的王族大多為蛟,蛟族又有很多分支,靈音族便是近海的潛蛟,而我則是深海蛟龍,原海出現冰封異常之後,各地墟海受其影響也接二連三的陷入天災,我們所在的這片墟海,已經快要乾涸了。」
龍吟深深嘆息,蛟龍族的生命沒有龍神那麼長,更遠遠比不上傳說中的不死鳥,她從幼年開始至今,眼中的「墟海」也只是一片沙漠,僅有幾處綠洲還能勉強湧出水源。
明明族內的傳說中,墟海是一片清澈的海洋,靈力充沛,無數人魚、蛟龍、水蛇蟒虺生活其中,但她一次也沒有見過那樣的場面。
龍吟無奈的按著額頭,手上青筋暴起,語氣卻冷定非常:「這裡的墟海快要毀了,上次東冥碎裂將為數不多的綠洲也徹底摧毀,等到最後一滴海水乾涸,這裡就不能再生活了,我必須得到龍骨遺骸,也必須知道原海的真相,就算我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我也不能繼續坐以待斃。」
天澈凜然神色,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龍吟瞬間便定下心來,就算自己所在的這片墟海已經沒有多少族人,她依然是這裡的王女,要為它奮戰到最後一刻。
龍吟緩了緩,隔著水人看到天澈有些難過的面龐,想起他們那一族人天性柔弱多愁善感的天性,只得笑了笑,反倒安慰了一句:「靈音族離開墟海已經是數千年前了,你們是近海潛蛟,墟海開始乾涸之後,靈音族本就是最先遭受威脅的,所以你的先祖選擇放棄故土,我並不責怪他們,而且潛蛟和蛟龍本就血脈相連,海魂封印就是最好的證明。」
「哦?」天澈意外的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印記,一直以來他只知道那是個除去死亡絕對不能打開的東西,會讓他們脫去人類的皮囊,重新回歸初始。
「墟海可出不可進,當年的王族雖然尊重靈音族的決定,但畢竟血濃於水,於是賦予了你們這個海魂封印,待你們生命走到盡頭的那一天,如果心中仍想重回故土,就可以解開它的束縛,重回潛蛟姿態,可惜……似乎這麼多年以來,很少很少有潛蛟願意回來。」
龍吟頓了頓,忽然面色一沉豁然脫口:「你的那個封印好像曾經解除過的痕迹,這個東西一旦解開是無法恢復的,你到底經歷了什麼?」
「我嗎……」天澈無奈的笑笑,回道,「我也不知是僥倖還是必然,救我的人來自上天界,為何出手……我也不知。」
「上天界……」龍吟低呼出口,顯然這三個字並不陌生,她眼眸嚴肅,半晌沒有再出聲,等了許久天澈見她一直沉默,他只能先將水人小心的用靈術包起來,跟著蕭千夜一起回到船內。
兩天之後商船緩緩駛過迷霧之海,海軍的艦隊遠遠的傳來一聲哨鳴,蕭千夜聞聲而出,只見一直護航的艦隊正在調轉航線,有一艘船靠得格外近,已經可以看見甲板上站立的身影,他心中一驚下意識的往前又走了幾步,那艘船不遠不近的停了下來,對面的人沖他揮了揮手,好似是在辭行一般。
「義父……」終於認出甲板上的人影,蕭千夜驚得目瞪口呆,義父已經卸任辭官,這次竟然還親自送他出海!一瞬間宛如時間逆轉,小時候的畫面歷歷在目,那一年他還是個年幼的孩子,憑藉帝都貴族的特殊身份得到海軍親自護送,義父依靠在甲板上,雖然目光隱有不舍,但終究只是囑咐他要好好照顧自己。
一晃這麼多年過去,他不再是那個對中原充滿渴望的孩童,而是對身後那個片體鱗傷的孤島,有一種難以割捨的情懷。
那艘船沒有繼續靠近,很快就重新回到屬於自己的航線上,海軍撤離之後,這艘商船繼續前行進入中原和飛垣的公海區域,此時海面上的船隻一下子多了不少,都是些往來各地做生意的商船,互相之間好像也是早就相識,兩邊人遠遠的擺著手勢打招呼。
蕭千夜鬆了口氣,這段時日他精神緊繃,生怕在海上再出什麼意外,如今終於平安進入中原,一直懸著的心也可以稍微放鬆。
陽光變得更加明媚耀眼,再也沒有碧落海上那種詭異迷霧籠罩,雲瀟從房間里開心的跑出來從背後一把抱住他,開心的笑著,蕭千夜神色淡淡的把她拉到身前,兩人一起迎著海風望向遠方,他雖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但心中始終惦念身在帝都的兄長,默默從懷中掏出征帆偷偷塞給自己的東西遞給雲瀟。
雲瀟小心的接過來,雙手捧著放到眼前,驚訝的道:「咦,這不是你們的家徽嗎?」
她一下子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連忙從自己懷中取出一直收著的家徽,兩枚放在一起之後,她才發現現在這一枚曾經破損過,外面用精緻的白玉補了一環,再往內仔細翻看,雲瀟目光驟然閃爍,發現白玉的內環裡面刻著四個小字,卻是蕭千夜自己的字跡「勿憂勿念」。
她遲疑的望著身邊人,發現他閉著眼睛用手輕輕按著額頭,知道他此刻一定又是在擔心蕭奕白的安危,雲瀟趕緊拍了拍蕭千夜的後背安慰道:「你別太著急,天尊帝肯放我們回來,一定是夜王滿足了他的要求,大哥、大哥一直都很關心你,他肯定會照顧好自己,讓你安心的。」
「他哪裡照顧得好自己……」蕭千夜也是苦笑著,無可奈可的嘆息,雲瀟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將刻著字的家徽放回他掌心,又握著他的手用力攥緊,「大哥一定會沒事的。」
蕭千夜啞然不語,這種時候也只能強行說服自己不去擔心他,雲瀟眼睛咕嚕一轉,轉身躥到他眼前歪頭笑起,迅速將話題轉移:「這是你第二次來中原吧,過幾天船隻靠岸你就會發現中原的變化可大了。」
「哦?」蕭千夜若有所思的想了想,年幼時初到中原之際,這邊好像才經歷過一場漫長的戰火,港口到處都是躲避戰爭的災民,有錢的花錢出海,沒錢的求著商家讓自己做免費的勞動力,坦白而言他對中原的第一印象並不好,後來也曾聽同門提起過一些事情,說是京城各路勢力錯綜複雜致使中原的政權經常顛覆,每次起衝突,苦的都是黎民百姓。
對於自幼在帝都見慣了勾心鬥角的他而言,各大權貴拉幫結派其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但是飛垣的政權卻一直很穩定,自古以來就只有一個皇室,無論朝臣怎麼爭權奪勢,帝位上的人都巍然不動。
他到現在也不知專權是否真的合適,飛垣經歷這麼漫長的時光早就將島內試圖反抗的異族人全部鎮壓的毫無脾氣,但也正因為如此才造成了眼下的歧視和屠戮。
雲瀟見他發著呆不知在想什麼,才想推推他把他搖醒就聽見遠處傳來一聲熟悉的鳥鳴,蕭千夜幡然回神心頭急劇一跳,大步往船的另一個方向跑去,果然是天征鳥見到海軍離開從高空飛了下來,它看起來已經很疲憊,直接落在甲板上羽翼雜亂,但一見到主人的臉還是開心的撲扇翅膀衝過來,嘴裡嘰嘰咕咕不知在叨念什麼話。
蕭千夜又驚又喜又有一絲歉意,恨不得一把摟住天征鳥的脖子,雲瀟倒是沒他那麼能忍,她一把撲過去抱住大鳥興奮的說道:「太好了你也回來了!姐姐說你一直遠遠跟著,我們還擔心你中途累了找不到地方休息呢!」
話音剛落,鳳姬帶著熾天鳳凰也走了過來,她抬手摸了摸天征鳥的頭,笑道:「你本就來自崑崙,此次回去之後就去尋你的同族吧,別再跟著他受苦了。」
天征鳥被鳳姬摸著頭,眼中全是受寵若驚的光彩,不住點頭,然後又想起主人還在身邊,又趕緊飛速的搖頭,那模樣憨態可掬,一下子就把雲瀟逗得呵呵直笑,蕭千夜抿抿嘴,雖然不滿意鳳姬說的話,又找不到理由反駁她,鳳姬臉上是難得的喜笑顏開,溫言道:「眼下已出碧落海,我也該回去了,蕭閣主,我之前和你說過的事情,你要儘早決定才好。」
蕭千夜眉心一皺,顯然是觸到了痛處,這句話如一盆冷水,直接將他澆的心如寒冰,雲瀟好奇的眨眨眼睛追問道:「什麼事情?」
鳳姬抬手勾過她的鼻尖,轉身向兩人辭行,彷彿剛才只是不經心的閑話罷了。
「鳳姬。」蕭千夜見她已經跳上了熾天鳳凰,不知為何感到一陣不安,竟然脫口囑咐道:「你小心。」
鳳姬臉上微微意外,隔了一會才再次笑逐顏開,點了點頭。
海上的航行轉眼已過大半,到達中原南海之後船上的氣氛也越來越輕鬆愉悅起來,就連這段時間一直悶悶不樂鬱鬱寡歡的五公主,也會在風和日麗的下午時間主動要求到甲板上吹吹風,雲秋水見她心情終於好轉,自己心底也暗暗鬆了口氣,她找了一件厚實的外衣披在公主身上,見天氣不錯就一起出來聊聊天,雲瀟偶爾也想湊過來一起,但每次她一來五公主就會默默低下頭,幾次之後,她也只得識趣的不去打擾。
蕭千夜本就有意識的躲著五公主,見雲瀟被冷落,就時常偷偷拉著她一起以御劍術在海面上轉轉,兩邊互不干擾,倒也和諧。
天澈夾在兩邊,有時候見他們一個在船頭,一個在船尾,隔得遠遠的有些尷尬,但他又不好勸說師弟去和五公主和解,又不能主動讓五公主解開心結,倒是一直收著的那個水人時不時跳出來和他說些有的沒的,天澈知道對方是在刻意打聽關於蕭千夜和雲瀟身上的秘密,但他也想從墟海之人身上更多的了解靈音族的過往,兩人互相試探,一來二去反而熟了起來。
就這樣風平浪靜又航行了幾天,船隻終於順利駛入港口碼頭,隨行的夥計們明顯鬆了口氣,沒等停穩就三五成群的開始收拾東西準備先下去好好放鬆一下。
雲瀟一早就整理好了行李,哼著小曲開心非常,她特意換上了蕭千夜送的那身火色長裙,等到放下船梯便第一個沖了下去。
蕭千夜遠遠見她在下面沖自己招手,天澈在背後推了他一把,笑道:「發什麼呆,快跟上去吧,師叔他們有我呢。」
蕭千夜點點頭,直接從高高的船上點足跳了下來,正好落在雲瀟身邊,雲瀟手裡捏著一封崑崙的飛信,指了指上面寫著的客棧名字,嘀咕道:「已經有人來接我們了,先去這裡和師兄們匯合吧。」
「嗯。」蕭千夜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漫不經心的點頭,初來中原之際他心中無限期待,而再次來到這裡,竟只剩無邊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