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破曉之光
天邊開始破曉,稀疏的陽光從同樣稀薄的雲層里傾瀉而下,映照著破敗的城市熠熠生輝。
蕭千夜走在空蕩蕩的皇城裡,有一種莫名的感觸,在那一場動蕩之後,由於整個聖殿的風牆散去,如今的內城顯得空曠開闊,一眼就能望到好遠的地方。
帝都的空氣不再是壓抑沉悶,反倒是讓人心曠神怡。
「那個——不修了嗎?」他好奇的指著以前聖殿的位置,蕭奕白這才微微別過臉,看著他手指處那片突兀的空白,愣神想了好一會才恍然大悟的解釋,「你說聖殿啊,明溪說不修了,外圍風牆之術非常複雜,史書上也並沒有留下當初建造它時用的方法,索性就只讓人把下面塌陷的廢墟全部剷平了,只留下萬羅殿稍加修整,至於上面的就不要了。」
「那可是空了好大一塊地出來,連天空都更明朗了。」蕭千夜自言自語的隨口念叨,在失去那座高聳入雲的建築之後,視野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
「縛王水獄也塌了,看明溪的意思應該也不會再修了。」蕭奕白補充了一句,若有所思的托著下巴,露出煩躁之色,「典獄長庄漠不見了,除了縛王水獄,其餘四大境的大牢也得統一整合整合了,那些喪盡天良的實驗必須全部終止,以前留下的那麼多試體,也還得想個辦法妥善解決,哎……是個麻煩事啊。」
「庄漠已經死了。」蕭千夜悶聲接話,蕭奕白瞳孔頓縮,停下腳步,驚道:「死了?那天之後明溪可是派人找了他好久,一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說他死了?」
「嗯。」蕭千夜懶得解釋,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忙道,「對了,那個慕西昭呢?我記得當時你們在一塊的吧?」
「你說他啊……」蕭奕白嘖嘖舌,眼裡閃過一絲冷意,低聲勸告,「我還沒問你怎麼會跟他一起呢?那個人是高成川的心腹,這幾天高總督一直明裡暗裡的想把他要回去,被丹真宮找借口要給他療傷給回絕了,我看他身上有你的封十劍法,到現在還處在失明失聰的狀態,你打算怎麼辦啊,那可不是個省油的燈。」
「先留在軍閣吧,讓暮雲帶帶他。」蕭千夜擺擺手,對大哥這樣的說辭不屑一顧。
「帶帶他是沒問題,可你總得想辦法把人家身上的封十給解了先。」蕭奕白不動聲色的提醒,趕緊趁熱打鐵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岑歌,這麼多年了,人家也算幫過你,你想想辦法啊,不能總說自己不會就撂手不管吧?」
「我……」蕭千夜尷尬的扭過頭,這倒不是他有意為難,而是真的沒有學過解除的方法,他悶悶不樂的低頭想了想,忽然眼眸一亮,道:「我師父最近好像回山了,等見到阿瀟,讓她給師父去封信求求看吧。」
「你師父?」蕭奕白的眼神微微變得複雜,弟弟很少提起自己師門的事情,尤其是那位師父,但那一定是對他成長至為重要的人。
「那可是要好好招待一下了,昆崙山掌門可是位難得貴客啊……」蕭奕白隨口笑了笑,果然見弟弟臉上一黑,低聲罵道,「師父一貫不看重這些,你別瞎操心了。」
「呵呵。」蕭奕白聳聳肩,也沒理他,而是伸手指向外城,繼續玩笑道,「最近江樓主也回來了,難為他還特意研究了天域城附近的水路,給我們留好了撤退的路,誰能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呢?現在那秦樓里可是熱鬧了,鳳姬暫時住在那,聽說這幾天秦樓的生意好的不得了,好多人都是慕名而去,就為了見她一面呢,等你師父來了,讓公孫晏準備個上房好好招待……」
「哼。」蕭千夜白了他一眼,也不和他貧嘴,問道,「內城的爛攤子都還沒收拾完,外城就已經開始花天酒地了嗎?先帝的喪事呢,這麼快就歌舞昇平是不是不太合適?」
蕭奕白眨眨眼睛,顯得毫不在意,微微嘆了口氣:「關於這件事,明溪似乎是不想按國禮來辦,也沒有要求全城舉喪,而且他直接廢除了各地異族不得入城制,不過話雖如此,現在還是沒有異族人敢輕易來天域城呢,這恐怕得要好多年才能真的改觀了,所以鳳姬一來就引起了轟動,畢竟她那張臉,著實是傾國傾城,美的讓人挪不開眼睛啊。」
蕭千夜撇撇嘴,毫不客氣的回道:「幾千歲的老女人,哪裡傾國傾城了?」
「喂……」蕭奕白噗嗤笑出聲,乾咳了幾聲,故作認真的罵道,「你這樣是不會有女人喜歡的,可不能這麼說女人的年齡,會挨揍的。」
「我說的是事實。」蕭千夜沒好氣的回話,眼裡帶著幾分狠厲的厭惡,「天域城一貫厭惡異族人,他們怎麼可能因為廢除了一個制度就對異族人這麼快改觀?無非就是看她美貌,又是個一直被視為『下等』、『商品』的異族,哼,那群人心裡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你看不出來?別是認為自己手上有幾個臭錢,就能把鳳姬買回去給自己做……」
他到口的話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彷彿是意識到這麼露骨的說辭不好,生氣的咬了咬唇。
蕭奕白忍著笑,趕緊接道:「還真是被你說中了,就這幾天已經有不少人被她打斷了腿,好在有公孫晏暗中周旋才沒出什麼亂子,不過就算有前車之鑒,秦樓每天還是絡繹不絕,大把的人排隊想看她一眼,場面比花魁都招搖。」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如果只是打斷腿,那倒是鳳姬手下留情了。」蕭千夜不耐煩的嘀咕了一句,此時身邊推推冉冉的走過一群人,也不看路直接就從兩人中間橫穿而過,他們帶著簸箕、鐵鍬,一路推著手推車小跑,蕭千夜眉峰一皺,眼睛警惕的環視四周。
蕭奕白連忙拉住他,指了指身邊陸陸續續開始忙碌的人群,道:「忘了告訴你,這些人都是外城臨時徵調過來的百姓,每日負責將清掃出來的廢墟瓦礫運到荒地去處理,原本這事應該是由禁軍駐都部隊來乾的,只是他們被蠱蟻蝕心,現在大多數還神志不清,體格也受到一些影響,雖然全部安排到丹真宮治療去了,但我私下裡問過宮主,說是治癒的機會不大。」
「那駐都部隊……要重組?」蕭千夜眼神雪亮,閃出鋒芒。
「明溪說了,暫時交由軍閣負責。」蕭奕白笑笑,知道他在想什麼,伸出手抓抓弟弟的頭髮,壓低聲音,「但也只是暫時的,高成川已經將一部分的駐荒部隊調了回來,大概經過一段時間象徵性的培訓之後就會重組駐都部隊,你知道的,暗部統領的身份依然是個迷,縛王水獄也失蹤了很多下落不明的試體,我們現在不能輕舉妄動,那個老東西啊,只能讓他再逍遙一陣子了。」
蕭千夜抿唇不語,暗部原本就是由高成川一手打造,直屬於先帝的特殊部門,若是以之前自己和他們交鋒的情況來看,那的確如一支躲在暗中不易察覺的利箭。
蕭奕白凜然神色,忽然想起一個人,默默壓低了聲音:「還有星聖女——或許我該稱呼她為明玉長公主,她目前被暫時羈押在摘星樓,由日、月兩位聖女親自看管。」
「明玉……」蕭千夜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心裡咯噔一下緊張起來,蕭奕白點點頭,也是神色嚴謹,「她的那些馭蟲術不是飛垣的,我讓岑歌仔細研究過了,極有可能是中原南疆一脈的蠱術。」
「她去過中原?」蕭千夜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咬牙念道,「她是去找秋水師叔的吧……但是南疆距離昆崙山還很遠,以她那種半殘廢的身體也根本上不了山。」
「可能吧,但是她一個字也不肯說,我們也沒辦法。」蕭奕白無奈的聳聳肩,微微嘆息,「之前我在細雪谷,發現雲瀟身上帶著的那塊沉月上就暗藏著來自皇室的追蹤術,她應該是一早就知道沉月的下落,但是又非常固執的想自己親手去了斷那些孽緣,她此次多番利用蠱蟻對付你,實際上是知道你們的關係,想藉此引雲瀟上鉤,好把她的父母也逼出來。」
蕭千夜沉默著,父輩的恩怨他一貫不太關心,但若是以局外人的眼睛來看,這件事的確是鳳九卿惹出來的孽緣,毀了長公主的一生,讓她因愛生恨,甚至不惜對雲瀟下手也就在情理之中。
他豁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得握緊了手上的劍靈——五公主在被迫截肢那一天,也是星聖女親自勸導,難道是那個時候長公主就對她說了什麼,這才讓她也遷怒到了雲瀟身上?
遷怒雲瀟,還差點害死朧月!
「你怎麼了?」蕭奕白晃了晃弟弟,見他臉色陰沉可怕,像一隻要吃人的餓狼。
「五公主和三郡主……還好嗎?」蕭千夜不動聲色的收斂了怒意,漫不經心的提問。
「嗯?」蕭奕白歪著頭好奇的看著他,回道,「那天三郡主親自涉險去丹真宮拉來了喬羽,這才救了我和慕西昭一命,後來我讓暮雲把她送回六王爺府上,聽說是受了些驚嚇,總把自己關在房裡門不出來也不肯見人,王爺擔心的不得了,又不知道是哪裡聽來的鬼話說女兒被嚇丟了魂,還到處找人請法師來喊魂叫魂,咳咳,你知道天域城一貫是不能搞這一套的,只是最近忙的很,他又是六王爺,沒人敢多嘴管他,至於五公主……」
蕭奕白沉思了一會,有些納悶他怎麼好好的忽然問起這個人,接道:「公主府上倒是沒什麼特別的消息,只是先帝駕崩之後,原先的后妃們要挪個住處,可能他們這些皇子公主也得……」
「我知道了。」蕭千夜打斷大哥,似乎對他後面的話一下子失去興趣,想了一會,忽然開口,「等過幾天我就去看看郡主,她確實是嚇的不輕,那種情緒下還能把喬羽找來救你,我是該好好謝謝她。」
「哦……」蕭奕白神秘的笑了笑,不懷好意的提醒,「六王爺府上我已經去過一次,朧月郡主好像不太開心哦,不知道是在和誰鬧脾氣呢。」
「……」
「走吧,一會天再亮一些就不好偷偷溜進去了。」他掩著嘴偷笑,拽著弟弟繼續往皇宮方向走,眼見著再往前走就是皇宮的高牆,蕭千夜心裡疑惑起來,問道:「她到底在哪?」
「在皇室典籍庫的密室里。」蕭奕白微微嘆了一口氣,眼裡頓時變得複雜難懂,「是我曾經給自己使用分魂大法的地方。」
蕭千夜心裡一沉,卻顯得有幾分心神不安——他一身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在同一個地方,用了同一種惡毒的術法。
蕭奕白率先翻過宮牆,每靠近一步心裡就沉重一分,遲疑了許久,終於認真又無奈的提醒身後緊跟著的弟弟:「那些針還扎在她的身上,必須等清醒了才能拔,否則剩餘的魂魄會因此受損甚至直接潰散,我讓明溪守著她,她應該也不會這麼快醒過來,一會你看見了、你看見了……不要怪我心狠手辣。」
「我不怪你。」蕭千夜低語著,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低低的開口,「無論她是什麼樣子,她都是我最愛的人,從前、現在……未來也一樣。」
「嗯。」蕭奕白溫柔的笑了笑,微微轉過臉,眼裡變幻無常,「可不要輸給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