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星墜塵寰
風鑄成的牆體在瞬間崩塌,金光籠罩著帝王從聖殿頂端墜落,圍繞著他的周身是另一股無上的神力,在靠近聖台的一瞬間擊碎鏡像地面,整個聖台自帝王的墜落點開始裂出恐怖的裂縫,然後被他身上的金光一點點填補,明溪太子詫然仰頭,雙眸顫抖不可置信——這麼多年了,這個和他勾心鬥角相互猜忌這麼多年的男人,終於從至高無上的巔峰跌落了嗎?
那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隕落,而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血,如蜿蜒的小蛇從他撕裂的皮膚里鑽出,天權帝默默擦去嘴角的血漬,彷彿對自身的傷勢毫無察覺,一雙眼睛依舊冷靜,只是將手上的金色光劍再度凝聚。
明溪太子定睛再看那個將父皇從頂端打落的人,他奇妙的站在半空中,沒有任何立足點,一隻手向上翻掌,掌間竟然是星辰之力在涌動!無數鬼手試圖將那個人從天空抓落,但那終究只是螳臂擋車般不自量力。
「皇太子。」蓬山認出了明溪,眼神里隱隱有一絲期待,霍地低下頭,輕聲冷笑,因為要放棄周圍的四大境,所以「飛天」實際上僅有皇室的幾個高層心腹知曉,唯一對此事有所察覺的人便是皇太子,雖然他一開始的目的也僅僅只是為了調查清楚皇后自盡的真相,但隨著風魔掌握的情報越來越多,他也確實是觸及到了最為關鍵的東西。
僅僅憑藉著對飛垣破裂地基的調查,皇太子就能敏銳的察覺到那股強大的力量,並且精準的推斷出「飛天」計劃,陛下有眾多子女,唯太子最受重視,應該不僅僅是因為他是皇后獨子的原因吧?
只可惜皇太子體弱多病,需要依靠他人的靈力輸送才能維持生命,加上早些年為了穩定朝中非議,天權帝下令不允許太子染指任何武學,只怕眼前這個病弱的青年以後也無法像他父皇那樣將日冕之劍凝聚成型。
蓬山的眼眸里忽然掠過一絲黑暗,感覺有些惋惜,再優秀聰明的人才,如果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他憑什麼坐擁天下成為最後的王者?
明溪太子看著天上的人,毫不動容,眼神里的光一掠而過,聲音冷肅:「這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嗎?」
「呵,皇太子也算是當世奇才,只可惜身在權力鬥爭之中,否則以您的頭腦,再加上一副好身手,此刻也不至於淪落至此。」蓬山從半空中輕飄飄的落地,在他腳尖踏上聖台的一瞬間,竟然讓整座建築微微顫動!地面被金光修復的裂縫轉瞬又開始出現巨大的縫隙,已經有破碎的地磚開始繼續往下方萬羅殿砸落。
「這確實是我欠他的。」天權帝接下辰王的話,掃了一眼身後的兒子,眼裡的情緒百轉千回,「因為溫儀是禁地神守,按照慣例,我身為皇子不能娶這種身份的女人,更不能獨寵她一人導致朝中非議,我確實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不僅接二連三的娶妃納妾,甚至對她的孩子嚴加管教,不許他涉足任何兵權,也不讓他染指任何武學……明溪,你該埋怨我。」
「我早就知道這些,但是——不重要。」明溪太子眼神如電,對這樣的說辭早就毫不在意,但是天權帝卻露出了一絲一閃而逝的悔意,苦笑。
是的,無論是對明溪,還是對溫儀,他們根本從來也沒有在意過這些東西,早在溫儀還在世的時候,除去必要的學業,她反而是經常不顧身份帶著太子私下裡出去玩樂,為此還有不少朝中大臣隱晦的暗示過自己,說皇后這樣不成體統,但或許是為了彌補心中那一些虧欠,他對妻子的這種行為倒並沒有多加干涉,時至今日在外城的商業街里,都還有不少小攤小販會樂津津的提起皇后當年的往事。
他明明想給這對母子最大的溫柔和守護,又偏偏在各種無奈的權勢鬥爭中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他們。
不僅僅是他們,他之後迎娶的所有妻子都只是犧牲品,是為了保護溫儀和明溪不被排擠和迫害,他裝模作樣的演戲而已,那些被各種高層帶著目的推到他身邊的女人們,也無一例外的成為了深宮后苑中無人欣賞的花朵,連帶著她們的孩子都沒有得到過任何的重視。
如此算來,自己實在算不上一個合格的父親,合格的丈夫,甚至也不是一個合格的君主。
天權帝驀然將雙目緊閉,急促地喘息,再等他睜開眼,金色的眸子里浮動著殺意,他將手上的日冕之劍再度凝聚,指向辰王蓬山,一字一頓:「為王者,就算是錯誤和騙局,也應一肩承下。」
「哼……好。」蓬山讚賞的誇了一句,一直徘徊在掌間的星辰之力終於爆發,聖台捲起強烈的颶風,腳下的地磚再也承受不住這樣三番四次的摧毀,終於開始往下方塌陷,天權帝揮出一道聖光,直接將眼前的狂風破開,風行水逆之術在他殘破的身體里借著微弱的日月之力運轉,懸浮在帝都城上空的十尊閻王神像齊齊發出一聲喝,隨之十道血線流出,匯聚到正中心,霎時,彷彿整個天空也被撕裂,從破裂的洞口中,一輪高空皓月赫然浮現!
然而這輪皓月在轉瞬之後沉入夜幕中,連帶著群星也因此失去了光澤。
蓬山凝視著那輪忽然消失的皓月,感覺心裡的某個地方也猛然下沉。
東皇和曦玉雖然已入魔障不可救藥,但他們並不是什麼也沒有留給自己的後人,東皇留下了屬於帝王的雙眼「日神之眼」和權力的象徵「日冕之劍」,而曦玉則給予了他們最後的守護——「沉月」。
「征服和守護,當征服已成過往雲煙,這輪孤空皓月,就是所謂的沉月嗎……」蓬山唇齒輕合,念起這兩個遙遠的字,目光卻是投向了更遠的地方。
在之前的某一瞬間,有一束奇異的火光墜入皇城,在那洶湧的靈鳳之息中,確實暗藏了幾分他熟悉的、月的氣息。
此刻,星羅湖的黑色水面上,也漸漸浮現出一輪皎潔的明月,雲瀟半跪在湖水中,雙手托著懷裡忽然綻放出明亮光澤的古玉,將沉月和水中的皓月重疊合一。
黑水在逐漸恢復清澈,埋藏於水下數百年的冤魂化成無數白色光粒,飄散遠去。
「哼。」憤怒不知從何而起,蓬山直接逼近天權帝,一個帶著雙神血統的後裔而已,他憑什麼阻攔自己,憑什麼抵抗上天界!
辰王的手穿過帝王的胸口,根本不想使用任何星辰之力,只想用最直接、最簡單的方式擊敗他,然而,天權帝卻露出了詭計得逞的笑容,他將手腕微微轉動,日冕之劍也隨之調轉,光在一瞬間散去,然後朝著蓬山背心的方向再度凝聚,辰王臉上驚變,再想抽手卻發現自己已經被這具帶著風行水逆之術的帝王之軀牢牢束縛!
辰王的眼裡閃過千百種複雜的情愫,在他重回上天界之後,也曾踏過無數座流島再去尋找故友的氣息,然而皆是一無所獲,他們應該早就死了,為了虛無縹緲的修行理念,終於把自己弄死了才對!
為什麼這一刻,在他們後人身上留下的這些許力量會如此強大,強大到令辰王也無法掙脫?
是他輕敵了嗎……又或許僅僅只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
日冕之劍打入辰王體內,然後從他的身體里穿透,化成鋒利的刀鋒,再度打入天權帝體內。
兩人同時後退了一步,辰王按住心口,劇痛令他腳步微晃,連神志也因此蕩漾了片刻,而天權帝已經再也無法站立,華麗的朝服被撕破,鮮血浸潤在腳下形成恐怖的血泊。
天域城黑色的天空,在這一瞬間繁星隕落,壯觀非常。
「父……皇。」明溪太子倒吸了一口冷氣,這還是他一直怨恨著的那個父親嗎?這還是那個暴戾無常、做著不切實際飛天大夢的昏庸君王嗎?
蓬山沉著臉,嘴唇抿成一線,聲音平靜而犀利,不見了片刻之前的不屑,淡道:「好、很好,這就是他們口中的『群星之力何以同日月爭輝』吧?能利用風行水逆之術,讓我親手設下的十殿閻王陣反撲上天界,再以自己的帝王之軀為牢籠,以征服之力『日冕之劍』將我重創,你、不愧為一代帝王,你配得上這個位置。」
得到這樣的稱讚,天權帝勉強將瞳孔聚焦,微微笑起:「只可惜,我仍是個心狠手辣的帝王,就連守護之力『沉月』,也不能守護我。」
「沉月之力保你足以,除非……」蓬山頓了一下,目光轉向皇太子,「除非你自己放棄,讓它去守護另一個人。」
「我說了,要為他……開拓一條生路。」天權帝撐著即將崩潰的身體站起來,努力挺直了腰,像一個真正的王者,「自地縛靈以魔物之形現身開始,我便察覺到自己可能已經鑄成大錯,但是到了這一步,我不能退!我若退了,全境覆滅,沒有人能阻止上天界摧毀一座墜天落海的流島,我只能將計就計,引你們現身,只有這樣……才能給飛垣留下反抗的時間。」
「哦?」蓬山奇怪的看著他,不解,「好一個將計就計,你不是一貫不在乎飛垣會如何?只要皇后能得救,放棄飛垣又如何?」
「一開始的確如此,溫儀對我而言,無疑是最重要的存在。」天權帝默默歪頭,望向自己最為器重的兒子,嘆息,「已經去世的妻子,和尚在身邊的兒子,換了誰,都應該毫不猶豫的選擇兒子才對。」
「父皇!」明溪太子驚呼出口,多年的怨恨在這一刻百感交集,啞言。
「我曾問你想要做什麼,那時候你是這麼回答的——『毀掉你愚蠢的夢想,毀掉這面殘忍的鏡子,毀掉來自上天界的束縛』,我以廢太子之令威脅你,你卻毫不猶豫的從聖殿之上一躍而下,你說你一刻也等不及,想要聽到『廢太子之令』傳遍飛垣,呵呵……我不顧一切想給你的一切,卻是你避之不及可以放棄的一切,那時候我就在想,或許我是真的錯了。」
「你的母親也一定還在責怪我,為了一個虛假的騙局,我差一點就成了千古罪人,差一點就帶著飛垣一起毀滅。」
天權帝唇角露出一絲譏諷,沾滿血的手卻不由自主的伸向太子的臉,眼光一凝——即使已經病得有些憔悴,太子依然有他母親獨有的溫柔和隱忍。
「傳令全境——」天權帝赫然抬高語調,他的聲音透過上方十殿閻王陣,清晰的響徹皇城的每一個角落,「自即日起,傳位……皇太子明溪。」
明溪太子驚在了原地,眼裡漸漸透出從未有過的明亮金光,日冕之劍在他胸前一點點凝聚,象徵著新的帝王即將誕生。
他已經做好了逃亡的準備,風魔很早以前就在東冥、羽都境內的地下裂縫裡早早設好了落腳的據點,他甚至重金收買了當地的名人富商,他有一百種方法應對任何突發的狀況,卻唯獨沒有想到這個專權的父親會在此刻傳位於他!
他在走上聖殿之前,就安排了蕭奕白和公孫晏前來迎接,安排了江停舟在外圍等候,也算準了鳳姬會帶著雲瀟一起回來。
他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全身而退,即使已經做了最為周全的打算,玉石俱焚也依然是最可能出現的結果。
他設想過和父皇劍拔弩張的場面,甚至設想過和他刀劍相向的時刻,卻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攙扶著為救自己而重傷不治的父親,從他手上接過帝位。
「很好。」蓬山靜靜看著王位更迭的這一幕,日冕之劍因太子虛弱的身體無法完全凝形,沉月的光芒已經圍繞他周身形成不可擊破的守護之力。
「我傷不了你了,陛下。」辰王是對著曾經的皇太子,如今的新帝王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了期待的笑意,「我期待與您再會的那一日,皇權兇險,失去羽翼護佑,願您……長治久安。」
他帶著不懷好意的祝福,身形已經開始光化,那是上天界獨有的回歸之法,御風而行,光化而逝。
下方萬羅殿,高成川震驚的抬著頭,目光戰慄,聖殿在崩塌,風築的牆壁散去之後,狂風捲起碎石和廢墟,向周圍暴雨般砸落。
「不可能……傳位皇太子,不可能!」身邊的星聖女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面具,猙獰的仰著頭在狂風裡呼嘯,幾近癲狂,「陛下不可能傳位皇太子!一定是皇太子造反了!高總督你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將這群反賊全部拿下!」
高成川的眼裡帶著深深的不安,臉色蒼白。
方才那句從十殿閻王口中傳遍天域城的話,無疑是出自陛下之口,但是一旦皇太子登基,他苦心經營多年的霸權也將不復存在,甚至……會遭遇滅頂之災。
而對長公主而言,皇太子掌權之後,她一心想要利用報復的人也會受到保護,那一定也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長公主言之有理……」許久,高成川默默吐出一口氣,他撩起自己左手的袖中,手臂上有密密麻麻的針眼,還刻著奇怪的符紋,像是下了某種恐怖的決心,命令道,「將逆賊全力拿下,營救陛下!」
話音剛落,他的聲音帶著一種魔力,讓整個駐都部隊的士兵們怔了一下挺直後背,蠱蟻不知從哪裡爬出,悄無聲息的鑽入了士兵的身體里,在他們身上某個一模一樣的咒紋中心一口咬了下去。
聖台之上,天權帝喘了口氣,自身力量已經無法在維持腳下鏡面不碎,他一把攬過兒子,低沉而嚴厲:「你要記住,高成川野心勃勃不可久留,但是他勢力龐大,比你想象中還要一手遮天,你若是想他死,一刀就必須致命,否則……他不會再給你第二刀的機會,死的人一定是你。」
明溪太子緊咬著唇,這是父皇第一次正面跟他提起高成川這個三朝元老,竟使用了這樣孤注一擲的警告!
許久,天權帝還是更加擔心另一個人,嘆道:「還有,星聖女是你大姑姑明玉,她與靈鳳族之間的恩怨已經根深蒂固,如果可以,我不願你捲入其中,靈鳳族,呵,我可真的是不喜歡他們,最初的災難就是他們帶來的吧?」
他的眼眸在逐漸失焦,聖台搖晃也更加猛烈,他將緊握著兒子的手不舍的鬆開,用盡最後的力氣,問出了心底的疑惑:「明溪,天征府到底有何秘密?你……過於重視他們了。」
「父皇,天征府對兒臣來說,不僅僅只是臣下。」明溪太子含著淚,哽咽,「以前,沒有他,我就活不了,往後,沒有他們,飛垣便活不了,父皇,天征府是繼承了上天界戰神之力的古代種,是唯一……能對抗上天界的人。」
「古代種……戰神之力!」天權帝已然渙散的眼色在此時又凝聚了分毫,不可置信的抬高了語氣,雙手劇烈地發抖,「難怪……難怪夜王會隱瞞此事!哈、真是荒唐……我差一點、差一點就把唯一能救飛垣的人殺了,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的瞬間,腳下地面終於完全碎裂,明溪太子一把抱住父親的遺體,兩人一起往下方墜落!
被夜王之力束縛的白色魂魄拼盡了全力終於掙脫,強忍著本體被重創的劇痛接下明溪太子,安穩的落在萬羅殿中心。
萬羅殿已被重兵重重包圍,高成川一眼就看到了皇太子懷裡逝去的君主,眼裡驀然染上了血色。
他自幼栽培、輔佐四皇子明澤,歷經各種苦難和挫折終於登上帝王之位,而他最終仍是無法了解這個人的想法和信念。
「皇太子是在弒君奪權嗎?」高成川凜然神色,手握炎帝劍大步邁向明溪。
「皇太子?」明溪霍然起身,冷冷,「請注意你對我的稱謂,高成川。」
「呵,拿下逆賊。」高成川不屑一顧的冷笑,他周圍的士兵們拿著長矛和尖刀指向明溪,臉上終於浮現出葯人獨有的標記。
「好一個逆賊。」明溪太子只是淡淡嘆息,日冕之劍和沉月光輝加身,對方卻仍然只想保住自己的權勢,完全無視王者的象徵,甚至將他稱呼為「逆賊」。
隨後,他的目光落在更加后一點的地方,看著那裡交織著的無數刀光,閉目微笑。
高成川豁然扭頭,炎帝劍本能的出手接下從背後砍落的刀,瞬間冷汗爬上心頭——這一刀他並不陌生,是前不久私闖總督府的那個人所用武學!
「陛下,臣來遲了。」公孫晏掌下暗暗用力,臉上還保持著如頑固子弟一般的笑,微微鞠躬。
「辛苦你了。」明溪淡淡地開口,隨後眉峰促起,望向身邊的白色魂魄。
魂魄已經開始渙散了,似乎預示著本體也再承受著巨大的損傷,但他的靈力一直被夜王神力束縛無法迴轉。
明溪的擔心溢於言表……蕭奕白,你到底在哪裡,如今,又遇到了怎樣兇險的狀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