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鬼手
劍靈刻意繞開繁華的主街道,此時帝都的天氣悶熱的厲害,風中帶著暴雨前夕的水氣味,隱隱讓人不適。
「今天的人不太多呢。」蕭奕白嘴裡念念叨叨的,目光卻是非常擔心的看著腳下熙熙攘攘的城市,外圍的禁軍士兵比平時少了很多,由於城門早就全部關閉,就連商業區的正常生意也受到了影響,即使現在才過了正午,整個天域城的百姓也都識趣的早早歇業回家躲起來了,讓原本就壓抑的氣氛更加緊張。
蕭千夜不敢放鬆警惕,這是他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從天空進入皇城,從他的視線里俯瞰整個帝都,縱是天子腳下的天域城已經是全飛垣最為繁華的城市,可即使如此,內外城仍然形成鮮明的對比,是完全無法相提並論的兩個世界,皇室中心區域拉起了警戒的燈火,映照著富麗堂皇的宮殿、樓宇更顯金碧輝煌,他老遠就能看見高聳如雲的聖殿,中央耀眼的金線讓這個陰沉昏暗的下午也彷彿透出了陽光。
每一年到了年末,帝國三軍會在那道金線所在的位置進行一年一度的年宴,天權帝會親自出席,為優秀的將士們敬酒賜金。
八年前他第一次去到聖台上,那裡的地磚是如鏡面一樣微微透明的色澤,會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出五彩斑斕的光,人的倒影也會映在地上,一腳踏過會破碎,再抬起來又會重新融合,夢幻一般不真實。
聖殿的牆壁是無形的風,伸手觸摸能感受到神秘的靈力,或是受日月雙神之力的影響,整體會隱約呈現出淺金色,站在邊緣總讓人擔心會失足掉下去。
那時候的他站在聖台的最邊上,同僚的聲音在耳邊一點點消失,腳下是壯闊的皇城,讓人心神彭拜,他感覺這就是一種無上的權威,會讓人心甘情願的為這個強大的帝國獻出一切,甚至是生命。
第一年的三軍年宴,除了禁軍總督高成川、海軍元帥百里風,甚至還有早已經卸職的前任軍閣主、四皇劍之一「白帝」的擁有者司天元帥,據說那個人和父親也是舊識,卸職之後一直行蹤不明,此次是專程前來看望自己。
蕭氏一族遷居天域城之後,只有極少數的幾任軍閣主是由其他人擔任,司天元帥就是其中之一。
他看起來不過是個鬍子拉碴的大叔而已,甚至和高總督勾肩搭背相互吹捧喝的酩酊大醉,面對陛下的刻意質問也是遊刃有餘,然而他手上的那柄白色長劍,是和「雷帝」、「炎帝」齊名,是權力的象徵,「白帝」。
蕭千夜不經意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瀝空劍,同樣是白色的劍,他在當時就非常好奇的觀察著那柄白帝,它的劍刃更薄、更透一些,劍身也更加細長柔軟,不似雷帝劍通體泛著紫電光澤,也不像炎帝劍那般熾熱火辣,白帝劍溫潤如玉,完全不像是一個糟大叔會使用的武器。
他是以現任軍閣之主的身份出席,作為帝國歷史上最年輕的軍閣主,他也理所當然的成為了全場矚目的焦點,陛下親自為他斟酒,甚至太子殿下還命傾衣坊贈送了一件特製的羽織大氅。
再次想起那些成年舊事,蕭千夜的嘴角不自覺的上揚了幾分,搖搖頭苦笑,腦子裡閃過坊間的流言蜚語——傾衣坊特製的冬衣,太子殿下會選擇那種時候刻意給自己送禮,是一早就在給高總督暗示了吧?也難怪這麼多年就算高成川一直想方設法的找自己麻煩,但多半也只是在暗中稍稍動些手腳不敢太過造次,以高成川的老成,肯定當時就看出來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了。
三軍年宴結束之後,就是例行的雙極會議,在聖殿的下層平台萬羅殿舉行,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整個飛垣最核心的人物,也終於意識到軍閣只是其中非常渺小,甚至身不由己、寸步難行的一個地方。
皇室七子,除去下落不明的長公主明玉和已逝的長子明祿還剩五人,加上四大境都主,三城城主,三閣兩宮,海軍、禁軍,縛王水獄,雙極會才是真正涵蓋到飛垣的每一個角落,權力的巔峰!
想到這裡,蕭千夜莫名蹙了一下眉,皇太子應該比自己更清楚飛垣的形勢才對,他該不會僅僅是得到軍閣的軍權就敢公然和陛下攤牌了吧?風魔在暗中部署多年,是否早就已經拉攏了其他的地方勢力?
「喂,我一直都沒問你,救下太子之後你們準備去哪?」蕭千夜這才轉頭看向大哥,問起這個最重要的問題,蕭奕白一直盯著遠方的聖殿,也沒有認真聽他說話,他茫然的扭頭,同樣茫然的瞳孔木訥的呆了幾秒,忽然那雙冰藍色的眼珠赫然雪亮,他的臉龐也在同時嚴肅起來,想也不想一把將弟弟按倒!
劍靈在半空中劇烈的搖晃,急墜數百尺,兩人站立不穩險些摔落,沒等蕭千夜搞清楚他要做什麼,周圍的風聲悄然帶上了詭笑,蕭奕白掌下風神憑空一揮,兩股劇烈的風力撕攪在一起!
「先下去!」他急忙喝了一聲,這一擊之後手臂在劇烈的痙攣,整個人也站立不穩靠在弟弟背上,蕭千夜不敢多停,瀝空劍側過劍身沿著內城城牆滑行,在接近牆壁的一剎那,兩人同時點足跳了上去。
兩人落地的一瞬間,奇怪的風一鬨而散,再看內城上空,黑色的風像一隻只觸手在天空中亂抓!
「什麼東西?」蕭千夜收起劍靈,也是驚出一身冷汗,他小心的掃了一圈四周,發現內城的城牆上甚至沒有站崗巡邏的士兵!
「這種東西,難道、該不會是……鬼手吧?」蕭奕白緩了口氣,由於靈力無法迴轉本體,他原本就蒼白的臉頰此刻更顯憔悴,他仔細看著皇城上空忽然出現的奇怪觸手,面色一凝,「我好像聽說過一些,是縛王水獄以魑魅之山樹海藤妖為原型,刻意培養改造的一種魔物,他們將其取名為『鬼手』,但是根據風魔的情報來看,應該是一直沒有成功才對,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忽然起作用了?」
「縛王水獄還干這個?」蕭千夜不可思議的嘖嘖舌,眼睛卻冷銳如冰,蕭奕白點點頭,微微苦笑,「鬼手是縛王水獄培養,祭星宮專程訓練過的,是專門針對空中的敵人,你知道的天域城其實是不允許任何會飛的靈獸入城的,無論是青鳥、三翼鳥、金烏鳥三隻軍團,甚至你的天征鳥都不能例外,但是有一個人破例了,就是為了防她,帝都才會自己馴養魔物。」
「破例?」蕭千夜想了想,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脫口,「是鳳姬?」
「嗯,八年前她就是坐著熾天鳳凰私闖皇城把我帶走的。」蕭奕白接下話,繼續解釋道,「空戰一貫都是帝都的弱項,軍械處研究了很久,最終也還是沒製造出可以帶著人飛的武器,軍閣的三支空中軍團又分散在羽都、東冥和陽川,為了防止類似的事情再次發生,縛王水獄奉命開始培養這種能在空中捕獵的魔物,但是我剛剛也說了,在此之前他們一直都沒有成功過。」
蕭千夜用力咬牙,轉而再度望向天空,淡黑色的風化觸手確實有幾分藤妖的樣子,沒想到一貫自命清高不屑和魔物為伍的皇室竟然開始主動飼養、甚至創造魔物了!
「是因為夜王的原因嗎?」蕭奕白自言自語的猜測,強烈的不安湧上心頭,「統領萬獸,夜王的能力是統領萬獸,這種魔物也算是『萬獸』之一嗎?這麼多年了他們一直失敗,偏偏在這種時候成功了,怎麼想都和夜王脫不了干係。」
蕭千夜的眼睛卻是定定地看著天上的觸手,帝都要防的人也一定不止鳳姬一個,除了她,只有自己最有可能從天空進入皇城領域!
帝都……或許早就已經在堤防著自己,就算位處軍閣之主,他依然是可以被隨手抹去的存在。
孤島飛垣,碎裂墜天,在如今的皇室眼裡,又有什麼不是可以肆意拋棄的東西呢?
蕭千夜嘴角扯動了一下,不自覺的冷笑,握緊了手上的劍靈,全身蓄滿了力量——然而,那有什麼重要呢?在那一天來臨之前,自己就已經迫不得已的選擇了叛變。
「城牆上沒有守衛,多半都被調去了聖殿,大哥,此地離聖殿不遠,我去對付鬼手吸引他們的注意,你自己去那裡找太子殿下吧。」蕭千夜再度跳上劍靈,已經全力警戒,蕭奕白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阻攔,「你若是用御劍術就無法手握劍靈,這樣太危險了……」
「劍靈是很靈活的。」蕭千夜打斷他的話,倒是非常自信的拍了拍他肩膀,「因為多帶了你才會顯得有些笨重而已,放心吧,我會很快追上你。」
「喂……」蕭奕白一把想把弟弟拽回來,果然劍靈靈巧的轉了一下,甚至在半空中調皮的停頓了半晌,蕭千夜轉過身,也沒急著走,他翻掌取出懷裡的家徽沖他揮了揮手,高聲道:「這東西還有用嗎?」
「應該還有用,只要我的靈力撐得住……」蕭奕白的語氣明顯滯了一下,下一瞬間,空中的黑色觸角敏銳的捕捉到入侵者的氣息,再度匯聚朝劍靈方向追去!
蕭千夜眉目間神色複雜,夜王的目標是自己,此時此刻他也一定在暗中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如果和大哥一起行動,才是真的會雪上加霜。
只有引開夜王,太子殿下才有獲救的可能。
他半蹲下身子,瀝空劍忽然豎立直飛,他瞥了一眼身後窮追不捨的魔物,右手赫然做出了握劍的手勢,劍靈感應到主人的動作,劍氣竟也在他掌下凝聚成風,再等魔物的觸角殺到眼前之時,七轉劍式竟是憑空斬落!
風化的觸手發出玻璃破碎的聲音,但是很快又再度凝聚,蕭千夜眼眸一沉,一擊過後,重新恢復的魔物竟是毫髮無損,甚至還有細小的風糾纏著爬上他的手臂,有著驚人的吸力!
他震了震手臂,這種魔物竟然還是靈體所化!如果魔物沒有實體,他就必須依賴瀝空劍,使用封十劍法才有取勝的可能。
頭頂已經越來越黑了,詭異的笑聲滿耳都是,滿城的魔物都被瀝空劍吸引圍了過來。
同時被吸引的還有下方星羅湖邊的慕西昭,他仰著頭看著天上一閃而過的白色劍靈,狠狠的咬住牙,透過他的眼睛,在聖殿下層萬羅殿的高成川也看到了劍靈上熟悉的身影,老人的眼眸赫然雪亮,透出難以言表的興奮,唇齒輕合,聲音也在同時傳到慕西昭的腦中——「十殿閻王,速開!」
「是!」他下意識的回話,終於拿出了懷裡那枚可以開啟縛王水獄的鑰匙,緊張的咽了口沫。
縛王水獄的鑰匙只有三把,一把在陛下手上,一把在典獄長庄漠那裡,而最後的一把,卻是出乎意料的歸禁軍總督所有。
他小心的將鑰匙的一端插入星羅湖的水面,黑色的湖水盪起微弱的漣漪,越來越洶湧,水流聲如百川入海,霎時,彷彿有什麼強大的力量將所有的水吸入地底,伴隨著從深處吹出來的凜冽寒風,一條同樣黝黑的水道出現在眼前。
「喂!你、你要幹嘛?」身邊的同伴緊張的不敢靠前,忽然一隻黑手自湖中抓出,一把捏住了那人直接拖入了湖中!
周圍陷入數秒的死寂,隨後傳來更為驚天動地的尖叫,無數鬼手從幽深的縛王水獄里逃竄而出,追著瀝空劍的方向撲去!
慕西昭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這個下面曾是他的噩夢,是一度毀掉他,又再度創造他的地獄。
十殿閻王,也該讓某些個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人,嘗一嘗閻王殿的滋味了!
他縱身躍入水道,在更深的地方,有個枯朽的聲音嬉笑起來,典獄長庄漠一個人坐在八十一層焚燒廢品的屍爐前,神態自若的等待著新的到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