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蓮花神座
千機宮大殿的蓮花神座前,蕭奕白已經無法顧及外面神農田的白虎眾將士,他打開了光鏡,對面出現的是身在帝都的皇太子明溪。
太子此時正在墨閣處理政務,那面法鏡是未經他允許私自從手上的玉扳指里折射而出,明溪瞥了一眼沒有完全關緊的門,透過門縫,幾位大臣也才從他這裡轉身退了出去,甚至都還沒離開墨閣。
「你可真是越來越放肆了。」明溪太子不動聲色責備了一句,隨手關緊了房門,這才扭頭看著光鏡背後的蕭奕白,問道,「你從來沒這個樣子來找過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千夜不見了。」蕭奕白的另一手打開另一面法鏡,鏡面呈現出一片雪白,他焦急的道,「這是我留給他的家徽,上面有我的法術,他一貫很珍視這個東西,他不能可能自己把它扔了。」
「哦?」明溪太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桌面上一隻玉石刻而成的蝴蝶雕塑閃了一下,隨即化成一隻冥蝶落在太子手間,太子輕輕一揮手,命令道:「讓公孫晏來見我。」
冥蝶輕飄飄的飛走,化成一束青煙,往隔壁的鏡閣而去。
「昨夜已經有暗部的人想在千機宮直接伏擊他了,用的還是縛王水獄調製的軟骨毒。」蕭奕白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身體仍不受控制的顫抖,他按住額頭,直接坐在了蓮花神座上,眼眸里全是不安,「暗部是兵分幾路來的,他們甚至還帶著奇怪的蠱蟻,不僅僅是針對他,甚至也出手襲擊了伽羅境內的其它守將,還有祭星宮,暗部這次是得到了祭星宮的相助,否則他們也不會這麼順利……」
「祭星宮插手了?」明溪太子一驚,警惕的追問,「去的是誰?寒雨還是沉隱?」
「都不是,是大宮主安鈺。」蕭奕白的臉色明顯比太子更加難看,一直不停的揉著太陽穴,「風魔調查過那個安鈺,她以前是陽川的聖女,不知道從哪裡學習了一些禁術,然後在大湮城裡到處找人實驗,也是隔了好幾年才被城主發覺驅逐出境的,她能遠程式控制魂、控屍,甚至還能一定程度的窺視我,如果千夜落到她手裡……」
話到這裡,蕭奕白憤然咬緊了嘴唇,眼神凌厲而恐怖——弟弟是不懂那些法術的,如果落在她手上,必然是九死一生!
明溪太子沒有立即回話,而是仔仔細細的思索起「安鈺」這兩個字,她是四十年前來到天域城的,作為一個被陽川驅逐出境的原聖女,她必然是有著什麼特殊的才能,才會讓父皇不計前嫌,甚至讓她接掌祭星宮!
就連那痴心妄想的「飛天」計劃,實際上也是祭星宮做出的計算,只要犧牲周邊四大境,剩餘的力量就能托舉天域城回歸故土。
「現在伽羅境內我們的人都有誰?」明溪太子冷靜的回神,知道在這種時候更不能自亂分寸,而蕭奕白卻彷彿已經氣到了極限,失去理智,他一拳錘在蓮花神座上,任花瓣割破了手,鮮血順著神座流下,就在此時,紅玉雕刻而成的神座赫然亮起,自中心開始燃起一團奇怪的火焰,蕭奕白一驚,連忙起身退開了幾大步,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他的血讓整個神座綻放出明媚的火光,而在火光之中,似乎還有些神秘的文字。
「這是……」明溪太子不由自主的也想再湊近一點看得更清楚,那些文字不是飛垣的,扭扭曲曲更像是某一種奇怪的符號。
蕭奕白倒吸一口寒氣,白教的歷代教主都是罕見的異族人,而接掌白教的唯一條件就是能讓這個蓮花神座燃起火焰!他的血竟然也能如此,古代種的血……果然也是屬於異族的嗎?
「喂,你看看上面寫了什麼?」明溪太子默默喊了他一句,淺金色的目光千迴百轉,是在緊盯著蕭奕白的表情,他一動不動的看著那些文字,一點點咬緊了牙,「是和……是和那塊雪碑上一樣的文字,這個蓮花神座難道也是上天界留下的東西?不、不可能的,白教是墜天之後才立的教,它不可能會有上天界的東西!」
明溪太子也在認真思索,根據白教的典籍記載,白教立教至今大約已有七百年歷史,算上已經名存實亡的末代教主飛影,有記載的教主一共是一百四十位,它一直佔據著伽羅的正中央,是個割據一方的強大勢力,但也非常保守的從來不插手飛垣其它境的事情,這個龐大的宗教究竟是誰創建,目的又是什麼,至今無人知曉,白教甚至沒有自己信仰的神明,只是以那塊雪碑為最高神諭,即便如此它仍舊是收攬人心絲毫不帶手軟,整個伽羅幾乎都是它的信徒!
「古書……明溪,這是一本古書!」在恍然大悟看懂上面的文字之後,蕭奕白頓時抬高了語氣,「和皇室擁有的『沉月』一樣,這也是一本記載了真實歷史的古書!」
「古書!」明溪太子豁然站起來,金色的眼眸寫滿不可置信,伸出手的顫抖著指向光鏡對面,「它都寫了些什麼?你能不能看懂?」
蕭奕白仔細看著那些文字,他應該是不認識這些文字的,但是又好像能理解它的意思,就和八年前第一次深入到雪碑面前的時候一模一樣。
「念出來,快念給我聽聽!」太子焦急的催促了一句,蕭奕白頓了一下,點頭,「吾名『禺疆』,自上天界而來,偶遇鳳姬,談及過往,深感同修之過不可饒恕,然萬年光陰,吾等並肩而戰,不忍苛責,但觀箴島眾靈失其信仰,怨懟四起,心中再無希望,憐眾生疾苦,以同修之故名創立『白教』,留吾佩劍『風神』,願島內生靈重拾信仰,雖失藍天,但存碧海,初心不負。」
「禺疆?」明溪太子重複著這個名字,上天界來的「禺疆」,難道是尊號「風神」的那位?
難怪白教歷代教主都很少使用劍,教內卻有三聖劍之一的「風神」!
「信仰……哼。」蕭奕白卻是不屑一顧,甚至發出了嗤之以鼻的聲音,「這說話的語氣和雪碑上預言之神所留的一模一樣,果然上天界那些不食人間煙火的傢伙,根本不懂什麼憐眾生疾苦!鳳姬大人這是中了什麼邪,竟然會信這種鬼話,真的讓白教在飛垣立了足?要是換成我,我必會自己親手毀了這種虛偽的信仰!風神禺疆……難道他還想飛垣上的眾生繼續信仰所謂的上天界十二神嗎?」
「鳳姬或許有自己的苦衷。」明溪太子尷尬的笑了一下,皇室的先祖也是上天界的十二神,他這麼說,豈不是把皇室也列為了「虛偽的信仰」?
「風神!」蕭奕白倒是沒有注意到明溪的表情,他的眼睛咕嚕轉了一圈,終於揚起了喜色,「對了,我把風神給了雲瀟,如果他們已經遇見了,我就可以通過風神找到他們!」
「你先別急。」見他立刻就要走,明溪太子連忙喊住他,輕咳了一聲,責備道,「我剛才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現在伽羅有多少我們的人?」
「除了我,還有飛影和墨長老,赤晴應該也在吧,但是他沒聯繫過我,也許已經提前去東冥了也說不定。」蕭奕白頓下腳步,顯得非常不耐煩,太子點點頭,擔心的道,「我們的人比暗部少很多,他們既能對千夜下手,也肯定會對你出手,你自己小心,可不要賠了夫人又折兵,還有就是……如果找到暗部的人,留個活口帶回來。」
「哦。活口。」蕭奕白冷笑一聲,漫不經心的回道,「我會盡量的。」
「喂……蕭奕白!」他還想再囑咐什麼話,對方已經直接掐斷了光鏡。
蕭奕白再次繞著整個千機宮仔細檢查,在第五次確認沒有蠱蟻之後,終於下定決心要趕緊離開尋找弟弟的蹤跡。
他沒有和前方神農田裡的白虎將士們打招呼,而是悄無聲息的繞到了後殿,山壁里冰封八年的大司命岑歌仍是那樣微微驚訝的表情,一雙不可置信的眼睛空茫的望著前方,然而這一次,蕭奕白卻是不由自主的在冰封的面前停了下來,莫名扭頭皺眉緊盯著他——那束一成不變的目光,此刻像忽然有了生命,似乎一直在盯著自己。
蕭奕白走上前去,不知為何突然伸手搭在冰封上,瞬間,金色的劍光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割破了他的手。
「這是……分魂大法!」他驚訝的看著自己血淋淋的手,只見傷口上赫然浮出一絲不起眼的白霧,竟然是從冰封里延伸出來的!再看山壁,雖然仍是被封十的力量牢牢綁住,但是冰面上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如針眼般的裂縫,這一束白霧狀的東西就是從這個缺口中抓住了轉瞬即逝的機會,終於逃出生天!
隨後,白霧在他面前逐漸落成一個模糊的人影,那人幾乎是逃一樣大退了幾步,遠遠的不敢再靠近山壁。
「岑歌……」認出了人影的樣子,蕭奕白不可思議的脫口,「你出來了?」
「沒……」人影淡淡的開口,聲音有些縹緲,彷彿隨時都會散去,「出不來,我困在裡面八年都沒有找到機會出來,直到你剛才意外喚醒了神座,讓我逮住了這千鈞一髮的機會,但即使如此,我現在也只是利用分魂大法,像你一樣分出自己的一魂一魄逃出來而已。」
「果然是分魂大法。」蕭奕白頓時冷靜下來,白教有「分魂大法」、「馭蟲術」、「血咒」、「骨咒」四大禁術,當年帝都決定剿滅白教其實並不是一時興起,他們曾經花費幾十年的時間刻苦專研對付白教的方法,分魂大法就是那時候失竊被收入了典籍庫,才給了他偷學的機會。
「不過,你得找個東西先裝著我。」岑歌提醒了一聲,按住自己隨時都會渙散的心口,苦笑,「你應該知道的,分出來的魂魄必須有靈器承載,否則很快就會灰飛煙滅。」
「也對。」蕭奕白環視了一圈,不由得皺起眉峰,白教總壇內,但凡能搬走的東西都被帝都一掃而空,如今剩下些柱子、石壇,怎麼看都不像是能帶著走的東西。
「那個……你去密室找找。」岑歌顯然也發現了這個問題,蕭奕白攤開手,道,「先到我手心來吧。」
「呵,也好,你的血統……能幫我穩定這一魂一魄。」岑歌點點頭,白霧凝聚成一小團落到他的掌心,蕭奕白離開山壁往雪湖走去,白教的密室位於雪湖旁邊一塊隱秘的地磚下,此刻飛影已經撤離。
「倒是裝飾的蠻溫馨的。」岑歌掃了一眼這個熟悉的密室,這是他當年用來研究禁術的地方,如今他的東西早就被搬走了,這裡被改造成了一個普通女孩子的房間,放了一張床,一對桌椅,甚至還有女孩子愛用的銅鏡和首飾盒,岑歌有些好笑,對著蕭奕白眨了眨眼睛,「看不出來你還挺寵著飛影的,可她只有十五歲哎,這麼早就給她買這些胭脂水粉的,給誰看?」
「不給她買就會一直吵。」蕭奕白無奈的笑了笑,「是被你慣出來的壞毛病吧?」
「我可沒慣她。」岑歌辯解了一句,銅鏡里映出自己模糊的身影,讓他不由得想起另外一個人,忽道,「我妹妹岑青倒是很慣著她,飛影是靈羽族的孩子,靈羽族……滅族了,只剩下她一個小孩子,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呵呵,岑青撿到飛影的時候,自己也才十幾歲,也不知道是哪裡聽來的『長姐如母』的說辭,就真的把飛影當成自己的孩子來照顧了。」
「岑青啊。」蕭奕白目光如電,嘆道,「那一年她把飛影扔給我之後就走了,雖然應允了我會在需要的時候回來幫忙,但我根本就沒有她的消息。」
「她應該能照顧好自己,你不必為我們祖夜族擔心,還是擔心自己的更重要。」岑歌淡淡的,對失聯八年的妹妹倒是放心的很,他仔細檢查著飛影留下的拿下小首飾,有蝴蝶的夾子,星星樣的墜子,還有小兔子形狀的玩偶,岑歌尷尬的清咳了一聲,問道,「這些都是你買的嗎?我要裝進這些東西里……嗯,講實話還有些羞恥。」
「隨便挑一個吧,雖然不算什麼好的靈器,總比外頭那些柱子方便。」蕭奕白催促著,隨手指了指那個墜子,「要不就這個吧,帶著方便。」
「嗯……只能如此了。」岑歌雖然不太樂意,眼下也沒有更合適的東西,他只能勉為其難的鑽了進去,蕭奕白收起墜子,只聽裡面的人繼續說道,「我雖然不太喜歡你弟弟,但也只能暫時和你同盟了,蕭奕白,我聽見了你們的對話,你們口中那個祭星宮的大宮主安鈺,坦白而言,白教調查過她,她不像是人類,倒更像是傳說里的那種魔物。」
「魔物?」蕭奕白敏銳的追問,岑歌沉吟了片刻,接道,「你該知道的,飛垣本土的三魔,倉鮫主司水域,魘魔能入夢,剩下的地縛靈則可以竊魂,地縛靈曾多次襲擊陽川,然後一消失就是好多年,杳無音訊查無蹤影,安鈺也正好是陽川出身的吧?」
「話雖如此,可我見過安鈺,其實並沒有在她身上感覺到魔物的氣息。」蕭奕白托著下巴思考,他曾在三年前三軍年宴上見過一次祭星宮的大宮主安鈺,如果那真的是魔物,他不可能毫無察覺才對!
「那就只有找到她本人才能知曉真相了……」
「在此之前,我要先找到我弟弟。」蕭奕白不耐煩的打斷他的話,冷道,「我知道你會一些奇怪的法術,能否幫我找到他們的位置?」
「哦?你這種人還需要我幫忙?」岑歌咯咯笑著,一字一頓,「我記得你應該是會那種術法的,叫什麼誅天地之術……」
「你可真不討人喜歡,要不是明溪想拉攏你加入風魔,我一點也不想帶上你。」蕭奕白暗暗用力捏住了墜子,轉身離開密室,朝著千機宮後方更加危險的雪原走去。
後山依然殘留著岑青留下的風雪術,蕭奕白顧不得此處地形崎嶇不便,只見他直接張開了左手,又並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掌心上畫了一個的五芒星,嘴裡面默默念道:「蒼天鶴血,碧落青冥,萬里山河,畫地為牢。」
以他站立的地方為中心,盪起一圈圈冰藍色的光芒,像一隻無形的畫筆勾勒出飛垣全境的山山水水,蕭奕白也是在這一瞬間冷汗止不住的冒出,努力穩住陣型,仔細的尋找。
誅天地之術需要耗費巨大的靈力,召喚出隱藏於地底深處的土靈為自己所用,就連當時鳳姬大人在萬靈峰也是用這種方法尋找兩個逃犯的蹤跡,但是對他現在缺魂少魄的身體而言,此術法無疑太過冒險,然而他沒有選擇了,一旦弟弟被帶離伽羅境內,再想找到他就是難上加難!
「找到了!」蕭奕白和岑歌幾乎是同時開口,望向了其中一個點。
「那附近……我記得沒有村寨。」岑歌有幾分不解,甚至開始質疑此術的精準度,蕭奕白已經體力不支,他靠在一旁的岩石上,大口喘氣,許久才緩了過來,正色道,「不,那附近不是沒有村寨,那裡曾經有過群居的部落,是異族人的部落,後來他們遷走了,那裡被常年的風雪掩埋和雪原融為了一體,暗部如果在那裡建立據點,確實是足以掩人耳目。」
「哦……你倒是比我還更了解這片雪原了。」岑歌有幾分不可置信,但是觀他神情似乎是非常疲憊,他默默思索了一會,誅天地之術傳聞是記載在雪碑上的上天界術法,一定會消耗施術者巨大的靈力和體力,這就是人類妄圖染指神界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送你一程吧。」許久,岑歌莫名嘆氣,「看在你這麼多年照顧教主的份上,這一次我就送你過去吧。」
「哦?」蕭奕白眼眸一閃,只見身下的雪地里赫然鑽出來幾隻無面死靈,雖然是半透明的樣子但是卻輕而易舉的就將他整個人托舉到了空中,岑歌不懷好意的笑笑,提醒,「死靈可不像天征鳥可以抓住防止自己掉落哦!你可得坐好了,它們的速度可是比你們那幾隻空中軍團還要再快上一些呢!」
話音未落,蕭奕白只覺得耳邊颳起凜冽的寒風,死靈張牙舞爪的發出猖狂的笑聲,像一道灰色的閃電朝著遠方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