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星聖女
蕭千夜像往常一樣起身往軍閣走去,手裡的瀝空劍安安靜靜,並未察覺到任何異常,他才走到軍閣門口,目光立刻就被門上一隻灰褐色的飛蛾吸引——這隻飛蛾的眼中透出淡淡的紅光,彷彿是有人在暗中觀察自己。
蕭千夜頓了一會,沒有打草驚蛇,直接走進軍閣內部,再次仔細檢查,在他平時處理文牒的地方,還有一隻一模一樣的飛蛾。
他心下一驚,手上還是鎮定自若的驅趕飛蛾,不動聲色的在平時的位置上坐下,獨自翻閱起桌上厚厚的文書,暗自沉思。
難道是馭蟲術?確實記得在伽羅白教有這種神秘的術法,可以驅使毒蟲偵查甚至暗殺,剛剛公孫晏提醒自己有東西跟著,應該就是說的這種不易察覺的小蟲子吧?
蕭千夜不由得蹙眉,不對,如果是白教的人,那麼趁他每年在伽羅境內的時候伏擊豈不是勝算更大?完全沒有必要在這種時候潛入天域皇城,再潛入軍閣來偷襲他。
飛垣上的馭蟲術不止白教一家,但是各門派之間也略有差異,白教的馭蟲使多半是操控周圍的昆蟲,而這隻飛蛾則更像是人為養殖故意安放在他身邊。
他放下手上的文書,直接起身離開了軍閣,門口的空地上,禁軍還在處理坍塌的比武台和觀戰台。
蕭千夜仔細掃視了一圈,這才發現不僅僅是軍閣,隔壁的墨閣、鏡閣門上也貼著這種小飛蛾,甚至在清掃出來的殘渣廢墟里,也停留著好多一樣的飛蛾,它們保持著一模一樣的姿勢紋絲不動,大小、花紋也是如出一轍。
他暗暗提高了警惕,直接離開了內城,提前回了天征府。
果然,正門上也停了一隻飛蛾,他默默推開門,目光一沉——迴廊上一隻,燈籠上兩隻,大門、窗戶,青磚地面一起一共五十六隻,全部都是帶有馭蟲之力飛蛾!
「太招搖了。」蕭千夜終於冷冷開口,手上長劍頓時出手,劍風橫掃而過,直接將那幾十隻飛蛾劈成兩半。
他撿起地上飛蛾的屍體,神色凜然,那雙紅色的瞳孔還在微微閃爍,彷彿隔著飛蛾的眼睛有人在看著自己一般。
視線被隔斷的一瞬間,摘星樓頂的星聖女冷笑著甩掉手上那隻母蛾,她重新又取出一個神龕,哆嗦著打開了上面的蓋子,只見神龕正中央是一隻母蟻,周圍密密麻麻的爬著數萬隻小螞蟻。
黑貓蹭的一下跳了上來,舔著主人的手,星聖女摸了摸沉睡的母蟻,最終還是重新蓋上了神龕。
還不到時候啊……她煞費苦心養了這麼多年的孩子們,還不能在這種時候就輕易出手。
「阿姊?」另一邊,天權帝的聲音赫然響起,「那些飛蛾都打探到了些什麼?」
星聖女搖搖頭,黑貓說著話:「軍閣、鏡閣、墨閣,看起來都沒有什麼異常,不過天征府內有些難纏的術法,我幾次遠程操控蟲子都被擋了下來,這次好不容易借著朧月的身體藏了幾隻進去,這麼快又被軍閣主發現,一劍全給砍了,哼,可惜了我精心養了三年的飛蛾,一點用場也派不上。」
「果然還是不行嘛。」天權帝有些失望,黑貓赫然抬高語氣,「四弟,天征府一定是有問題的,你不要太護著明溪了,有他在沒人敢動天征府。」
「哦。」天權帝淡淡的,波瀾不驚,「阿姊,我早就說了我並不在意明溪想得到什麼,現在又在做些什麼,只要他不阻礙我,我就不會管他。」
「你太偏愛他了,溺愛不好的。」星聖女譏諷了一句,「這份慈愛,若是能稍微分給其他皇子一些,明溪也不至於像今天這樣一手遮天了。」
「他配得上這份溺愛,因為他是溫儀的孩子。」天權帝毫不掩飾,星聖女諾諾動了動嘴唇,竟無法反駁。
「好了,不提明溪了,阿姊可有觀察到剛剛秋選上那個人究竟是什麼來頭?」天權帝言歸正傳,很明顯也不想在太子的問題上多費口舌,他的手邊也放著今年的名冊,又道,「煌焰,倒是個有些特殊的名字呢。」
星聖女用枯木假肢沾了些茶水,在地面上畫出了一個星位,又在正中央點上了一大滴水珠,正色解釋:「他臨走時所用的術法,御風而行,光化消失,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上天界的武學,但具體是哪一位,我就不得而知了。」
天權帝冷漠的看著星聖女畫的星點陣圖,目光一點點嚴厲。
「這是帝星,是明氏皇朝以外的帝星,它甚至比明氏皇朝還要悠久,」星聖女歪咧著嘴,看著弟弟,繼續沾著茶水在旁邊點了兩下,接道:「它有兩顆很黯淡的輔星,呵呵……是兩顆呢。」
「帝星來自何處?」天權帝終於嚴肅起來,星聖女低低念叨,「它僅僅出現了一瞬間就消失了,但如此古老的帝星,多半來自上天界吧。」
天權帝長長嘆息,閉上了眼睛。
上天界真的可信嗎?
未必。
夜王的目的無非是找到當年那隻吞噬了他本體的凶獸窮奇,為此他還需要三魔協助恢復神力,如今他已經成功奪回海魔之力,卻不繼續乘勝追擊,而是要自己稍安勿躁,然後忽然返回了上天界,甚至專門派了鳳九卿過來修補鏡月之鏡的裂縫,夜王此舉更像是有目的的拖延,到底是什麼事情能讓他如此分心?
夜王和蕭千夜曾在碧落海交過手,如今這個來歷不明的煌焰也是借著秋選之名沖著蕭千夜來的,上天界為什麼會對軍閣主如此關心?
天權帝凜然心驚——上天界和天征府之間難道還有其它隱情?那顆一閃而逝的帝星,究竟是來自上天界,還是……天征府?
「四弟啊,可不能這麼放縱下去了。」星聖女默默提醒,擦去星點陣圖,「明溪三番四次的護著天征府當真沒有問題?你該不會也相信坊間那些流言蜚語吧?那些事情傳的神乎其神的,明溪卻刻意不去理會,這分明是故意想借流言掩飾真正的原因吧……」
關於太子有斷袖之癖的流言,天權帝其實一早就知道,只是從來沒有管問過而已。
八年前天征府滅門案至今仍是疑點重重,禁軍暗部調查多年,最終只能把全部責任推給了靈鳳族的鳳姬,反正也沒人能找到她,這件事也就只能不了了之。
如今想來,能引得百靈之首親自現身,天征府肯定是有大問題的吧?
「哎,阿姊教訓的是。」天權帝微微思考,「是該好好調查一下天征府了……」
話音未落,摘星樓的門被人推開,高成川大步走入,毫不客氣的找個了椅子坐下,他將炎帝劍放在手邊,沉吟道:「陛下私自召見老臣,終於是打算調查天征府了嗎?」
「高總督都聽見了吧。」天權帝並不意外,高成川冷哼一聲,「老臣跟了您五十多年了,也一早就跟您提過這些事情,只是您一直都不放在心上,今天終於發現不對勁了,想起老臣了嗎?」
「高總督這是在責怪我呢。」天權帝無奈,他的繼位之路可以說是一波三折,在沒有遇到溫儀之前,他就和自己的大哥太子明祿針鋒相對,兩人也時常會起衝突,而當年的禁軍總督高成川正是自己這一派最大的支持者,後來他在泣雪高原遇險,對神守溫儀一見鍾情,在他不惜放棄皇位也要迎娶她的時候,高總督氣的大病一場,險些告老辭官!
後來,他如願以償的迎娶溫儀為妻,萬萬沒想到妻子依舊被帝都皇貴們看不起,經常遭到言語攻擊,更有甚者暗中下套,試圖逼她主動離開皇城。
那一年的四皇子或許真的是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他重新找到高成川,一起計劃了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殺兄弒父,終於自己坐上了飛垣的王位。
在那之後,高家的地位如日中天,甚至明目張胆的將禁軍改成了世襲制,和公孫世家、葉庄一起,並稱三大權貴。
高成川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是看著天權帝長大的,這個人真正的改變其實是從溫儀皇後去世后才開始,在那之前,即使是篡位奪取也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把您的所有目的說明吧。」高成川沉了口氣,目光轉向星聖女,又道,「這位也該以真面目示人了吧?」
「呵……」星聖女揭下面具,脫下法袍,高成川一驚,那身紫色宮衣,綉著鳳凰圖騰,那分明是皇家女子的圖騰!
「哦……你該不會是……」他頓時就明白過來,仍是不可置信的質問,星聖女抬起頭,明明面容全毀卻依然讓人感覺到有滲人的笑意,黑貓在一旁陰陽怪氣的說道:「不錯,我正是總督大人心裡想的那個人,承蒙四弟還念著我是他阿姊,我從縛王水獄死裡逃生之後就進入了祭星宮,為了掩人耳目,一直以星聖女的身份示人,並對外假意是個傀儡人。」
「哦……」高成川意外不已,嘆道,「難怪這麼多年一直沒有長公主的消息,原來是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不過長公主這時候表明身份,甚至主動要求調查天征府,老臣倒是很好奇這其中緣由?」
高成川眯起眼睛,星聖女摸著自己的臉,冷笑:「這其中緣由說起來還真是有些巧了,軍閣主有位同門恰好跟我有些淵源,這位同門如今又恰好在飛垣境內。」
黑貓忽然跳到高成川的膝蓋上,用爪子拍了拍他的手,高成川疑惑的看著黑貓那雙圓滾滾的綠眼睛,不知為何有幾分驚悚。
「這貓的眼睛是假的。」星聖女得意洋洋,「當年我被那人騙走了皇權象徵『沉月』,你們該不會真的以為我會一點手腳都不做吧?沉月上有我留下的術法,那是皇家的秘術,沒人能輕易發現,而我一直都知道它的下落……」
「那你為何不說?」高成川驚訝的追問,「只要你說出實情,以你帝國長公主的身份,不至於受到如此刑罰!」
「我說了你們就能找回來嗎?」星聖女反問了一句,高成川識趣的閉了嘴,星聖女接著道,「你們有誰能有把握把沉月從迦蘭王手上奪回來?或者從昆崙山奪回來?我就是不能讓你們插手,他把我騙的這麼慘,除了我沒有人能報復他!所以我不說,就算縛王水獄用砍掉我的雙手雙足,就算他們用毒蟲咬毀我的臉我都不能說!因為我要……親自報復他!」
高成川用餘光瞥了一眼天權帝,果然那個人也和自己一樣,被這樣惡毒的語氣驚了一下。
「我在等機會,我進入祭星宮后,就一直在鑽研占星之術,星象顯示,我終會有報復成功的那一日,哈哈,哈哈哈哈!」星聖女殘破的面龐讓人作嘔,此時更顯瘋狂,黑貓受到主人情緒的影響,甚至在原地踮起腳打轉,「四弟你知道嗎?夜王找到你的那一天,他帶著迦蘭王……哈哈哈,帶著鳳九卿回到帝都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星象所示的那一天不會太遠了,他認出了我,我當時嚇壞了,生怕被他看出來我是裝的傀儡人,還好,還好他竟然沒有發現。」
天權帝嘴唇微動,還是沒有說話。
「夜王……」高成川明顯更重視這兩個字,天權帝擺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星聖女的情緒很激動,顫抖的道:「果然沒過多久,我就發現沉月回到了飛垣境內,它在一個年輕女人的身上,這個女人恰好就是軍閣主蕭千夜的同門,她是鳳九卿的女兒,叫雲瀟。」
「軍閣主並沒有彙報這件事吧?」高成川聽出了端倪,天權帝點頭,「確實,他彙報的東西半真不假,只是隱瞞了最重要的東西,原本我也並不在意這些東西,不過阿姊要是有什麼其它想法的話,也可以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你又不會幫我報仇。」星聖女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懟回自己的四弟,「要不是現在你自己對天征府起了疑心,我和你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你根本就不在乎,你從頭到尾就只在乎溫儀一個人而已!」
「先皇后……難道還活著嗎?」高成川意味深長的問,兩人都沒有直接回答,星聖女接著說道,「你要調查天征府,但是也不能太過鋪張,否則以現在太子的勢力,想要救他太簡單了,明溪本來就有異心,萬一弄巧成拙反而得不償失,四弟,不如我來給你出個主意?」
「阿姊直說無妨。」天權帝饒有興緻的看著她,女人的報復,總是搞的這麼複雜,讓他一時有了些許興趣。
星聖女哆哆嗦嗦的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地圖,鋪在地上示意兩人過來看:「軍閣主不是要去泣雪高原嗎?沉月現在所在的位置,就在離那不遠的細雪谷,你們說要是細雪谷這個時候遭遇入侵,他蕭千夜會不會去救呢?嘿嘿,想想就很有趣吧?」
「倒是有些意思。」高成川看著她手指的地方,托腮道,「從泣雪高原去細雪谷,一定會路過冰川之森和冰河,軍閣主要是在那裡遭遇伏擊失蹤,合情合理。」
「可他有天征鳥還有御劍術,他不會走地面去的。」天權帝默默提醒,星聖女早就想好了對策,「那若是地面上另有險情,他會見死不救嗎?」
「阿姊的意思是……」天權帝皺起眉頭,他沒想到這個長姐早已經做好了全部的計劃,就在等他的命令而已,星聖女笑道,「伽羅境內的白虎、白狼、天馬三隻軍團可全部都是陸地上的,陸地上出了狀況,我不信他軍閣主不下來!」
「長公主說的有些道理,這些狀況……就讓暗部來負責吧。」高成川笑吟吟的接下話,女人這種東西啊,可真是溫柔的利劍,不出則以,一出要命。
「高總督不愧是三朝元老,和您說話真是輕鬆。」長公主讚賞的誇了一句,忽然壓低聲音,惡狠狠的道,「蕭千夜你們帶走,不過那個女人你們得留給我!我倒要看看鳳九卿那種對妻子有情有義,對我薄情寡義的人,這次會不會來救自己的女兒,哈哈哈哈哈……」
高成川這次沒有理會星聖女的瘋笑,只是擔心的道:「說起來,軍閣主不是還有個雙胞胎兄長嗎?要調查天征府,那個人是不是也該一起?他卸任之後跑到哪裡去了,好像不在天域城裡吧?」
「確實,他還是當年滅門案唯一的倖存者,是有必要一起查了。」想起那個人,天權帝忽的打了個寒噤,正色道,「祭星宮是不是從來就沒觀測到過蕭奕白的星位?他甚至也不曾進入過帝都的學堂,倒是挺不起眼的一個人。」
「不起眼?」高成川冷聲提醒,「陛下可別忘了,太子殿下那些流言蜚語是怎麼來的了。」
「一個一個來吧,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星聖女倒是無所謂,勸道,「等你們抓了蕭千夜,他難道不會出手救自己的親弟弟?到時候一網打盡,還省時省力了。」
天權帝揉著腦袋,冥冥之中有種奇怪的預感,這個人或許才是最為棘手的一個。
高成川用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暗暗提醒道:「在此之前,陛下和長公主是不是該先向老臣說明夜王和先皇后的事?」
「也對,是該告訴您了,阿姊,勞煩開鏡吧。」天權帝取出玉面神鏡抵給星聖女,赫然收斂了語氣,「阿姊,我知道你復仇心切,但今日所說的一切都不可以讓鳳九卿知道,你明白嗎?」
「那是當然,我也不是當年那個蠢貨了。」星聖女接過神鏡,叩頭。
神鏡里流光四溢,一扇門浮現。
「高總督,請。」天權帝率先站起來,高成川忍住驚訝,緊隨著他走進那個未知的鏡中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