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道莫入歸墟地,飛鳥不過忘塵山。」
這一句千年,在天成大陸,修行者心裡,好像童年時母親的諄諄教誨:「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他會變成吃人的老虎。」
孩子有長大的時候,母親也可能遇到老虎。你提起一根長棍,大喊一聲:「呔!」然後露出引以為傲的肌肉。
千里歸墟之地,太陽懸而欲墜,像一團天火。從瀰漫的灰塵中,能看到炙熱蔓延,形成一個火爐。眼中的一切都在扭曲,那麼不真實。
零星散落的,怪異而龐大的屍體,已經被曬的乾癟,膏藥般貼在大地上。孤零零的斷劍,風一吹,還在嗡鳴。
只有活著的人在落淚,他們錯了么?
「當然錯了,『求道莫入歸墟地』,僭越者死!」一根蛇形的木杖,頂端發出幽藍的光。
「你的慈悲,總這麼凌厲!」和尚左手一捻佛珠,右手一口烈酒。
「於其在忘塵山生不如死,我不介意當一個屠夫。」他拂去幽藍之光,不屑當一個慈悲人。
「勝利總讓他們盲目,死亡才能懂得敬畏!」道士把一面鏡子插在腰間,看了一眼痙攣中死去的一個年輕修行者。
和尚肥碩的身軀靠在石頭上:「逃竄出來的凶獸已然被屠戮殆盡,何苦還要闖忘塵山呢!」他語調中全無悲天憫人之意。
忘塵山前一個隱秘處,看著殘骸一樣的歸墟之地,他們談論一具具屍體,好像談論暴晒中死亡的螞蟻。
他們只是旁觀者,不是殺人者,殺人也不是他們的職責。他更不是屠夫,不過偶爾動了惻隱之心,了結那些死亡前的痛苦。
僭越者死!很輕鬆的一句話,如果你看到穿雲而下的修行者,被忘塵山的禁錮擊中,化作飛灰;罡氣護體的身軀像紙一樣被撕碎,你能明白,忘塵山的威嚴,根本不用語言來渲染。
山,在他們身後,被濃烈的白霧遮蓋,起伏中像少女敞開的胸懷。「它怎麼那麼誘人!」和尚猛喝一口烈酒。
幾日來,忘塵山的天道之障處子一樣展開溫柔的殺戮,數不盡的修行者中了魔障一樣,化作撲騰翅膀的飛蛾。
「是你的心在搖晃,還是那對豐腴的,山,在搖晃。」蛇形杖在手中一抖,變的尺余長短,他嚴肅的撓著發癢的後背。
「哈哈,好個封六道,這麼冷的幽默,你怎麼好意思說出口。」和尚差點被酒嗆著,他可不想當飛蛾,也沒有他這麼胖的飛蛾。
「你還是笑了!」撓到癢處,封六道一個激靈,神情像潮水湧來又徐徐退去。極其享受的長舒了一口氣。
真正沒笑的是道士:「葦江,你是個和尚,可別學了冷不歸!」
歸還是不歸,這是一個問題,也是一根刺!十幾年前冷不歸歸去了,又歸來了,成了一個滿身傷痕的無心之人。墓碑在忘塵山堅若磐石,他們的心卻短暫的動搖。
他為什麼忽然就走了,忽然又回來,他的心,是被挖了么?臨終前,冷不歸看著忘塵山複雜而迷離的眼神,一度讓他們不知所措。
「師傅說『飛鳥不過忘塵山』!冷不歸死去后,他的屍體卻能進。千年來,代代相傳,我們守護的是什麼?」葦江的這口酒喝的有些慢。
「天道!」道士的口氣有些決絕。
「驚鴻子,你錯了,我們不過是幾隻看門狗,哪有資格談論什麼天道!守的是這座山而已。」除了冷幽默,封六道的比喻也極其精準。
當然只是看門狗,和尚不渡疾苦,道士不濟蒼生,魔靈杖不降妖魔,難道他們求道么?
「冷不歸死而無心,我等生而無心。天道在忘塵山之後,他近了一步,死而為人,我等生如芻狗。何其諷刺!」葦江並不為冷不歸痛心,反而替自己惋惜。
「門都被砸了,砸門的人未找到。你還在為自己嘆息,看門狗當的著實不太稱職!」封六道冰冷的幽了一默。
「歸墟生異象,必有破天人!」傳了千年的密語,已經銹的掉渣。一代又一代在銹渣中埋骨歸墟。
不幸中的幸事,千年未曾有的異象,讓他們遇上了。連封六道的冷幽默都帶著一點,仰天長吠。
忘塵山的禁制被砸開一個缺口,歸墟異象,像沉睡千年後的一個哈欠,整個天成大陸被驚醒。徘徊了千年的天成宗門,堂而皇之的達成默契。
什麼「求道莫入歸墟地」,歸墟之行哪裡是求道,忘塵山竄出來的凶獸震天動地,修行者何以立世?這分明是拱衛天成大陸,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
忘塵山的缺口已然被三個看門狗用秘術彌補,流竄出來的少許凶獸也變成一片一片的膏藥。在一波一波的修道精英倒在忘塵山下,「求道莫入歸墟地」,再一次如一句讖語,如雷貫耳。
可破天人呢,何在?
「『歸墟行者』千年不為世人所知,這次要入世行走了!」驚鴻子有些幽然。
封六道犀利的眼神有些搖擺:「破天人是誰,哪裡去找他,即便找到了又如何,天道都能破,我們幾個行者能做什麼!」
驚鴻子莫名悲愴:「那就粉身碎骨,這是我們的天命!」
「我的心情怎麼有些忐忑呢?」葦江拍一拍大肚腩,似乎有些期待。
封六道不再言語,把魔靈杖往空中一拋,落在幾十丈外,杖未落地已經被他抓在手中。漸行漸遠,消失在白花花的日光之中。
看著消失的封六道,葦江看看驚鴻子:「莫非這也是幽默?」
驚鴻子冷看了他一眼,從腰間拔出鏡子,鏡面白光一閃,人已經無影無蹤。
「前路兩茫茫,著急有屁用!」葦江把佛珠套在脖子上,大腹便便,且歌且吟,揚長而去。
……
……
十幾日的暴晒,又十幾日的大雨。滂沱如人意,冷峭似心寒。
奔走呼告的都是傷心人,暗中的竊喜,在冷雨中當然肆無忌憚。這裡是歸墟!
「苦海禪師,傷亡這麼多?」神靈道,丘若虛。
一圈和尚圍著躺了一排的和尚,嘴裡的經文低沉,嗚嗚的像一陣哭泣。
苦海禪師閉眼一臉悲戚:「地獄無佛,向死而生,阿彌陀佛!」
丘若虛微微欠身回禮:「佛渡寺功德無量!」
回頭看著「龍引教」的人往來如梭,在大雨中探傷送葯,丘若虛冷笑一聲:「好個長袖善舞!」
「沖靈道長,哎!」丘若虛長嘆一聲。
沖靈子側頭看著遠遠的忘塵山:「歸墟異象,真是天意難測。」
「劍宗,刀閣,居然一將未出。莫不是想乘虛而起吧。」丘若虛不忿。
沖靈子搖搖手:「不語,不語!」
在大雨深處,一張臨時搭救的帳篷下,一個十三四歲的白衣少女看著大雨發獃。
各個宗門弟子形色匆匆,在冷雨中往來不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正追上一個藍色衣服的少女,從他手裡遞過去一個東西。
「咦,是玉金翅?」一個四十餘歲的美艷女子有些驚奇。
「師傅,什麼是玉金翅?」
「哦,是一個古玉,去看看那個小姑娘。」
少女跑過去拉著她的手:「你叫什麼名字啊?」
「弓綺夢!」白衣少女沒有回頭,還在看著大雨發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