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細犬
天小稻也跟了上去。
那兩個男人鬼鬼祟祟的一直跟著那細犬走到人少處，一邊也在聊著天。
天小稻和他們並排走著，他們卻沒有發現他。
「這是條靈性的狗啊，抓起來賣個那些員外，一定能拿不少錢。」
「那是當然。」
原來如此，天小稻點點頭，這兩人倒是識貨的，只是心思不正。
果然，眼見路上沒有了人，那細犬似乎注意到了後面的兩人，速度越來越快。
「快！」那兩人立刻急了，追上去。
「汪汪汪！」那細犬一邊跑著，一邊大喊著，可惜沒有人理他。
更可惜的是，他跑得很慢，因為他的腿受傷了，眼看要被人抓住，天小稻一步踏出，將兩人定在原地一個時辰，然後看向了細犬。
「你要去哪裡？」
「.……」對方稍微猶豫后，就來到天小稻的面前，恭恭敬敬的跪下磕頭。
「你想要我幫忙？」天小稻問道。
對方點點頭。
「帶我去。」
這條狗不一般，關鍵是，天小稻想到了那條三界最出名的狗，好像就是一條細犬。
天小稻跟著瘸腿的細犬一直走到了一間破廟。
「嗚嗚。」
裡面微微有些悲鳴，天小稻走進去，卻發現是一條老母狗，這條狗躺在稻草上，無精打采，只有偶爾才會哼唧兩聲，她身邊有很多的食物，各種各樣的，還有破碗裝著的清水，但她什麼都沒有吃，而且她已經瘦得皮包骨頭了。
「嗚嗚。」細犬看著天小稻，又跪下，流出了眼淚，十分祈求的嗚咽著。
「這是你母親，你要我救她？」天小稻問道。
「嗚嗚嗚。」細犬點點頭。
天小稻看向那老母狗，看著對方几乎已經沒有什麼感情和智慧，還有渾濁的眼睛，嘆息口氣，說道，
「她已經老了，老了就要死，這是自然規律。」
「嗚嗚嗚。」細犬小步爬過來，不斷的磕頭。
「你對我磕頭沒用，她歲數大了，歲數大了，就要死，這是誰都不能改變的。」天小稻搖搖頭。
「嗚嗚嗚。」細犬似乎又聽不懂天小稻的話一樣，不斷的磕著頭哀求著。
「她不是生病了，她是歲數大了，她要壽終正寢了，你再磕頭也沒用。」天小稻只能耐心的解釋道。
細犬終於停下來了，抬起頭，眼睛里全是悲傷。
他走了兩步，趴在母親的身邊，輕輕的用鼻子拱著她，可那老母狗似乎真的已經在彌留之際了，除了哼兩聲，幾乎無法動作了。
細犬又拱著捲起舌頭，直接將清水吸起來，然後居然就包在嘴巴里，就這樣去喂他的老母親。
狗亦有反哺情啊.……
看著這一幕，天小稻心情複雜，有感動，有嘆息。
喂的水，老母狗已經喝不下去了，從嘴角流出來，喂進去多少，就流出來多少。
那細犬又將肉脯嚼碎，想要喂進去，卻僅僅是喂進嘴巴里，老母狗完全沒有嚼動和吞咽的動作。
她已經不行了……
真的不行了.……
天小稻吸了口氣，終究決定幫他們母子一把。
「麻煩地府借給這老母狗一個時辰吧。」
突然的，那老母狗嘴巴動了，慢慢的嚼動著。
那細犬連忙站起身，回頭看向了天小稻，
「我儘力了，給了她一個時辰，最後一個時辰。」天小稻解釋道。
「嗷嗚嗚嗚嗚」
那老母狗翻身站起來，從未覺得身體如此的輕鬆暢快。
實際上，剛才那一幕，她一直是知道的。
因此，她感覺的看了天小稻一眼，然後衝到兒子身邊，兩條興奮的狗狗互相摩擦著腦袋。
片刻后，她又將所有的食物和水吃下去，漲得肚子滾圓。
「汪。」她朝氣蓬勃的大叫了一聲，然後就化作一道黑色閃電衝了出去，幾乎瞬間就消失在了天小稻的近前。
那白色細犬也化作一道白色閃電追了上去，兩狗越來越快。
天小稻坐在門檻上靜靜的看著這一幕，這是溫馨，而又悲傷的一幕。
那老母狗，身體回到了巔峰，她就好像是年輕時候，盡情的揮灑著自己的體力，因為她知道，她已經沒有機會了。
在天小稻的眼中，她已經變成了一位少女，穿越時空，自己的孩子在草地上盡情的奔跑著，他們是細犬，天生就是要奔跑的。 ……
快樂的時間是短暫的，漸漸的，老母狗發現自己越來越跑不動了，喘息不止，她終於停下來了，看向了自己的孩子。
「嗚嗚嗚。」
細犬也知道即將要發生什麼，依依不捨的看著他的母親。
老母狗走到孩子面前，面對面，鼻子靠著鼻子，小聲的叫喚著，似乎在吩咐什麼事情一般，片刻后，她轉過身，開始拖著越來越沉重疲倦的身子奔跑著。
「汪汪汪」
細犬連忙跟上去，一邊狂叫著。
「汪！」老母狗回頭怒吼一聲，嚇得細犬不敢再靠近了。
他又連忙轉過來，跑到天小稻面前狂叫。
「沒辦法了.……天命如此。」天小稻搖搖頭。
「嗚嗚嗚嗚。」
細犬只能淚眼模糊的看著母親的身影越來越遠。
天小稻遙望過去，那老母狗迎著夕陽奔跑著，儘管她越來越慢，越來越慢，但她始終仰著頭，盡情的奔跑著。
她在給孩子上最後一課，細犬，天生就是要奔跑的，只要活著，就要一直跑下去，跑一輩子！
漸漸的，她的呼吸更加的沉重了，身體技能迅速的下滑，眼前模糊，但她一直咬牙跑著。
跑著，直到倒在地上。
她越來越慢，然後搖搖晃晃，眼前昏暗無比，在最後的時間裡，她看到了夕陽的落幕，正如她的狗生，正如一個人類一生的最後階段，誰都會經歷的階段。
老母狗在懷念著，小時候，父母都在，她有一個女主人，是商人的女兒，對她們一家都好。
長大了，她被一隻白色的細犬吸引，對方高大威猛，跑得又快，他們在夕陽下嬉戲，那時候的夕陽，並不美麗和珍貴，因為美麗的是對方。
後來她跟了對方，他們跑遍了整個世界，然後她有了這個第一個孩子，可惜的是，被一隻鳥抓走了，然後有了第二個女孩子，他們守著女孩子找到了一隻健壯的狗狗，然後他們繼續奔跑著。
終於，他們有了現在的孩子，卻有些跑得累了。
他們回去了，但他們的主人已經搬家了，他們找不到他們的母親了，但他們傷心之後，又是繼續奔跑著。
孩子長大了，她那愛了一輩子的丈夫卻得了病痛，很快就死去了。
現在……
輪到她了。
幸運的是，她是壽終正寢，她活了二十年，見識了整個世界，當然，那是狗狗眼裡的整個世界，但她已經滿足了.……
『噗通』
老母狗倒下了，最後的光明，仍舊是那夕陽。
她曾聽聞，每一個人類死之前，都不想要下一世輪迴成畜牲，但老母狗卻是想著，如果真的可以選擇，她下一輩子，還想要當細犬，還想要遇到那條狗，她還想要繼續奔跑下去.……
佛家十世輪迴，只為修功德上西天。
而這條細犬，臨終前的願望，卻是萬世為狗，只跑了一輩子，她覺得還不夠.……
等到老母狗徹底的消散了意識，天小稻注意到，有黑白無常來拉她的靈魂。
細犬是看不到的，他來到目前身邊，悲鳴嗚咽著。
老母狗跟著黑白無常遠離，最後毅然轉身離開。
她的孩子，會一直跑下去，然後，子子孫孫，會永遠的跑下去，這是他們永久的信仰。 ……
天黑了，天空突然閃爍了一下。
『轟隆隆』
突然響起了雷聲。
天小稻終於將最後一抔土給老母狗蓋上，然後將其壓實。
狗狗的埋葬和人類不同，人類想要立個碑，告訴大家這人在這裡，不要驚擾了他。
而狗狗則想塵歸塵土歸土，不要被野狼挖出來就行。
埋葬了老母狗，天上稀稀拉拉的下起雨來，但看那閃爍的雷電，應該是暴雨的前兆才是。
天小稻感覺回到了破廟中，看了看四處，還不錯，至少靠著那神龕的地方還是不漏水的。
『轟隆隆』
外面的雷聲更大更響了。
『嘩啦啦啦』
雨也下得更大了。
細犬終於恢復了一些精神，似乎感覺有些冷，靠向了天小稻的腳邊，然後吃起東西來。
「冷嗎？」天小稻問道。
細犬點點頭。
天小稻從空間里拿出來一件袍子，蓋在他的身上。
似乎是因為很溫暖，又似乎因為很累，那細犬緩緩的就睡過去，嘴裡卻還叼著那肉脯。
他似乎睡著了，但天小稻卻看到，他的雙眼，不斷的流出眼淚。
哎.……
天小稻還能說什麼呢，這是凡人凡物必須要經歷的一個階段。
當初濟公經歷這一段的時候，拋卻凡塵的時候，如他那樣堅強的人，也是流出了眼淚的，更別說這樣一條剛剛成年的小狗了。
對方睡著了，天小稻看著他的瘸腿，搖了搖頭，這也是治療不好了。
聽著外面的雨聲和雷聲，天小稻似乎睡意也來了。
當然，他不是狗，所以他揮揮手，一個巨大的華蓋出現，籠罩在頭頂，然後一張大床出現，他舒舒服服的躺了上去。
第二天起床，天小稻上路了，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身邊跟著一條瘸腿的細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