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不同尋常
大早,山中客棧,突然空蕩。嚴繼和宗凡不告而別,帶走了各自的人馬。嚴繼子時,宗凡丑時,朝著一個方向,西域都護府。
慕容策披著衣服,坐在床沿,問:「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寅時。」
一聽,登時冒出一股子無明火。「本王是睡在床榻上,不是睡在棺材裡邊吧。」
小福心疼主子,捨不得叫醒。此時,縮了縮脖子站到遠些的地方,盡量將身形藏在賀瀾茂的後頭,不敢再去答話。
賀瀾茂說:「他們不想與王爺同行,也不好勸說,強求與人。怕是攔也攔不住。」
「去攔了嗎?」又是一聲質問,沒有得到回應。
賀瀾茂早就想著甩掉包袱。賑災物資容易招惹劫匪,嚴繼是個草包。宗太后獨攬大權,仇家頗多,宗凡容易招來刺殺。與他們同行,端王必然深陷險境。這樣是最怕,最難應對的。
慕容策喊了一聲。「即刻出發。」
床塌裡頭,睡著的酒兒臉上掛著笑容,大致,說話聲驚到了美夢,她翻了翻身,呢喃著一腳踢出去。正好踢到慕容策的腰上。腳上包紮傷口的布條鬆了,垂在床邊。
「天公不作美,人馬疲乏,不如修整一下,再出發。」
「是啊,外頭雨下得不小,酒兒這腳,傷得還不輕……」
「聽曲的公子哥都走得,難不成,你這奴才還等著本王抬著你走嗎!」
賀瀾茂一下子著急了,變得比任何人都著急,吆喝起來。那草包星夜趕路,不是要整事,就是要出事。而且,還有突然離開的宗凡,出發時,發現方卓也不在了。
一切變得不同尋常。
連著兩天大雨,山路隨處可見水窪,車輪陷進泥坑裡。走走停停,酒兒時不時跳下來,墊車輪,推馬車。白天髒得像只泥猴子,晚上睡得像只小豬崽。
日落西山,途徑岔道口。岔道口是山脈之盡頭。西邊通往渭西,北邊通往西域都護府。兩處岔道都是茂密的樹林。不同是穿過北邊的樹林兩日就可到達西域都護府,然而,西邊的路離渭西還很遙遠。穿過樹林有戈壁灘,走過戈壁灘還有荒漠。
岔路口坐著不少衛士,鎧甲不整,大部分都受了箭傷。樹林深處,不治身亡的衛士就地掩埋。賑災的
糧食被劫持走,一粒米都沒留下。幸好,宗凡遇見,出手,解了危局。
樹林狹窄,人馬過於分散。衛士擅長於開闊地對戰,進了叢林,就彷彿鳥兒飛進籠子。騎馬受限,長劍受制。一明一暗,劫匪不費吹灰之力。宗凡應該包抄到後路,才遏制住態勢。
方卓正在包紮傷口。衛士痛得,嗷嗷叫喚。方卓不禁罵了他。「閉上嘴,哼哼唧唧,還是爺們嗎?」
酒兒湊過去,朝著她,直搖頭。
「你行,你來!」方卓靠到了樹榦上,仰頭望著陰蒙的天。「什麼鬼天,鬼地方?」
樹的另一邊,酒兒真的就伸出手,解開纏了一半得布條,拾來樹棍固定好了,才一圈圈地,慢慢纏緊,系好繩結。動作輕緩,還有耐心,不似方卓那般粗魯。就是系出的繩結都是別緻的,好看的。其他衛士一見,都朝著她挪過來,等待著做包紮。
沒人聽過她說話,便都喊她小啞巴。她有些惱了,從包圍裡頭鑽出來。
沒走幾步,她被絆著了。低頭一望,踩到了衛士的手。
眼前的衛士傷得很重,倚著大樹昏昏。他身上不止中了一箭,泊泊流著血。
一看到血,酒兒下意識地背過身子去,想著要逃開。
被她一踩,那衛士清醒過來,一把抓住的她的腳踝,低低地說著話。「幫幫我,我家裡還有娘在等著……」
雙臂用力,勉強欠著身,胸口又流出一股血來。
酒兒又是一陣發暈,胡亂間,踢了一腳,才算掙脫開。
「你怎麼還踢人,沒看見,他都要活不成了嗎?」方卓擰著她的胳膊。
酒兒疼得咧嘴,使勁搖頭。
慕容策撥開方卓的手,救下人。「她只是見不得血。」
方卓盯著他摟住人的手,很是不快,帶著撒嬌的語調說:「我還見不得血呢,王爺怎麼不關心一下我?」
周圍是紛紛抬起的臉,注視的目光,還有豎起的耳朵。
慕容策冷冷地說:「趕緊救人。」
傷得太重,箭一旦拔出來,怕是死得更快。隨行的醫官都已經放棄了。方卓一臉難色,俯身,對那衛士說:「你有什麼想對娘說的話?」那邊是沉默。她轉過身來,對著醫官喊:「給他一碗湯。」
湯藥端來了,所有的人的都保持著安靜。重傷的衛士卻說什麼也不肯喝。剛才有人喝過,昏過去,再不知疼痛,再不知生死。「我不想讓娘失望……不能……」
這會兒,酒兒不合時宜地笑起來。她想說:他的娘不會對他失望。
慕容策瞧著她,皺了皺眉,捏了捏她的臉。
酒兒從懷裡掏出藥瓶,塞給他,將他推到最前頭。
小福接過藥瓶,問:「這個又是什麼神葯?」
酒兒低下頭,望了望受傷的那隻腳,又抬了抬腳。
小福遞出去。「方家小姐不妨試試,救人,說不定可以的。」
方卓拔開瓶塞,就要給人灌藥。酒兒急得撲上去,奪下來,指了指衛士胸前的傷口。
「好了。」慕容策說:「你們都閃開,還是交給醫官來處置。」
醫官將厲害說了一遍,衛士還是堅持要拔出箭。
認可之下,在他胸口割出一個「丁」字形,握住箭桿,拔出了箭。一瞬間,血湧出來,好像泉眼一樣。敷藥止不住血,手也按不住血涌。
「就說不能拔出來,這下好了,都是你的餿主意。」方卓喊起來。
酒兒被她推搡得只躲,躲來躲去,退出去好遠,退出樹林,撞到馬車輪子上。跟著,直接鑽進馬車裡,解開包袱,一通翻找。到後來,也不翻找了,一把摟在懷裡,抱著鬆散的包袱,跳下馬車,奔回去。
所有的藥瓶都被打開,一個接著一個,倒在衛士的傷口上。扯來布條,一團壓在上頭。
一陣歡呼,血止住了。
她才覺得自己發暈。手上滿是血,在樹皮上蹭了好幾下,也沒蹭乾淨,扶著樹,嘔了半天。
幾步之外,賀瀾茂幫助掩埋好屍首,跑來複命。「王爺,可以出發了嗎?」
「都做好標記,等到回京城,帶著他們回家。」慕容策吩咐。「全部下馬,扇面行進。」
耽擱不少時間,不等走到落腳的客棧,已是夜深,一行人只能露宿林中空地。
馬車的座位上面搭上整塊木板,又鋪了被褥,就算是床榻。女孩的身量剛剛好。可是,慕容策就委屈許多,伸不直腿,勉強側卧著。
酒兒覺得新鮮,一會兒躺著,一會兒跪著,一會兒枕著窗口,仰望夜空的繁星。馬車一直在搖晃,彷彿船飄蕩在水中央。人都睡下,目光還沒有收回來。風順著空蕩蕩的窗口吹進來,掠過臉頰,撩起髮絲。
那個衛士雖然還在昏迷,但算是就過來了,睡在不遠的地方。忍不住,朝著他揮揮手。她覺得,她也不想讓娘親對自己失望。
慕容策將她扯回來。「酒兒,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我說話?」
酒兒先捂住嘴唇,搖著頭,眼裡閃爍小心翼翼。那個防備的神情叫人心頭一漾,慕容策捉住她的手,親了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