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木魚聲聲慢
宗家別院。
酒兒回去的時候,宗凡也在。他正在作畫,與母親一起。
酒兒的母親是元穠,傳說中的京城第一女,將軍元成的胞妹。
他們各自站著一邊,偶爾交錯手臂。一個勾勒樹枝,一個點綴花朵。一個凝神,閑著的那個就磨墨。
畫面總是有些奇怪,比方說,今天的這一幅,樹枝是桃紅色,花朵卻是凝重的黛色。從前的還有,陡峭似刃的崖壁,殷紅如血的眼淚,樹木凋零的春天,折斷羽翼的鳥兒,看著讓人不舒服。
酒兒托著腮,盯著畫。「娘親為什麼要把花兒畫成黑色呢?酒兒喜歡紅色,紫色,粉色的!」明知道得不到回答,還是忍不住發問。「哪裡有黑色的花兒,太難看了!酒兒不喜歡!」
「怎麼沒有黑色的花?黑牡丹,還有墨菊都是黑色的。」宗凡說話。
酒兒好奇得厲害。「是不是很黑,很黑,和大哥臉一樣黑?可是,都沒看見過,能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宗凡還是在一片黛色中添出一朵桃紅色的花蕾。「這朵花送給酒兒。」
元穠睨了眼,撂下筆,坐到桌旁。棋盤早已擺好,烹煮的茶冒著清香的熱氣。宗凡收起筆,也坐過去。如果不知情,單從外表上看,他們更像是一對恩愛夫妻。
酒兒緊挨著宗凡跪坐,撒著嬌。「大哥最好了!酒兒最最喜歡大哥!」
「大哥也最最喜歡你!」說著話,眼神已然飄向女人。
元穠面對射來的灼灼目光,臉頰微微發熱。類似的表白已然不是第一次,但還是無法適應。來往間,棋子一聲聲落下。記不清楚多少個夜晚,都是如此度過。落子聲好像雨滴敲打窗欞,又好像空寂里的腳步。
酒兒隨手捧住棋盒,拿出棋子擺弄。她擺出各種樣子,有圓的,方的。如果圓的是屋頂,方的是房子,筆直的一條就是院落的籬笆牆。對弈激烈,擺好的小屋一點點被拆解。酒兒開始拋著棋子玩。棋子高高飛向空中,意外落向棋盤。
宗凡眼疾手快接住棋子。元穠似乎是不高興。酒兒不敢再造次,規矩地坐好。
叢氏撥弄著燈芯。燈火跳躍著,變得明亮起來。酒兒泛起困,打起瞌睡來,終是支撐不住,趴在叢氏的腿上昏昏然。
舉棋不定間,元穠下意識輕咬唇瓣,餘下的那隻手纏繞著一縷髮絲。髮絲柔滑,唇瓣嫣紅。
宗凡不覺看得痴迷,心猿意馬。心裡又忍不住恨上一次。父親捷足先登強佔了他心愛的女人。每每望見酒兒,他都不禁在想,如果他和元穠有女兒,也該是這般可愛的模樣。但,酒兒只能是他的小妹,永遠不可能是其他。
落定棋子,對面遲遲沒有動靜。元穠抬起頭,望見男人的模樣,端起茶碗遞送過去。
他們的手在有意和無意間觸碰在一起。
宗凡低頭吹著滾燙的茶水,輕嗅著指尖殘留著的屬於女人的氣息。只是淡淡的,卻讓他回味無窮。
一盤棋還沒有下完,叢紹就來了。
宗凡跑到院子里。
叢紹回稟。「已經按照公子的吩咐,去過皇宮,斷了西南藥鋪的貨……」
宗凡阻止叢紹繼續說話,朝著身後的屋子望。「近幾日,天度山就不要回去了,那邊的府衙也別露面了。這件事情到此為止。」
屋內,木魚響起,誦經的聲音不急不緩。他已然邁過門檻的腿退回來。燈光照著鞋履,窗子上面映出女人的掠影。
十年了,他們都是這樣消磨著夜晚。
叢氏抱著酒兒走出來。「紹兒,送酒兒回端王府。」
「住一晚又如何?藏音閣又沒有人去,回不回去還不是一樣。」
「哪裡來的那麼多怪話?不要擾了姑娘念佛!」叢氏高個子,骨骼寬大,望著背影好似男子。
酒兒隱隱醒來,望眼抱著她的人,又安心地睡著,嘴裡含糊地喚著。「大哥……」
院門落了門栓。門縫裡看不見人影,宗凡才說話。「自作主張,你也不怕讓你師傅知道了?」
「如果不是酒兒,早就得手了。這幾天,他們一直藏在我的家中……」
「你是說酒兒見過他,還救了他?」
「酒兒不認得他,他也沒認出酒兒來。不過……他已經在懷疑我了。」
「不用怕他,宗家的人不是什麼人想動,就能動的。」走了幾步,又冒出一句來。「別讓你師傅知道,傷了她的心。」宗凡輕嘆。
宗府門前,他們分了手。
叢紹背過來酒兒朝著端王府走。
夜已深,月色迷離。房屋院落投下暗黑的影子,樹木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街市沒有白日的喧鬧,招牌旗幟在風裡飄舞。蕭瑟等待著繁華,黑夜孕育著黎明。
不遠處,更夫在巡夜。兩盞燈籠飄忽地在移動。一人手裡拿著鑼,一人手裡拿著梆子,邊走邊敲。「咚……咚,咚!」一慢兩快,已是三更天。鑼聲又起。「關好門窗,小心火燭!」
一路上,叢紹顛來倒去只說著一件事情:不能和沐哥哥說出自己的姓名,不然會被端王知道。背上的人昏昏沉沉,含含糊糊。得不到明確的回應,就掐了掐她的腿。疼痛讓人驀地清醒。酒兒惱火,擰了擰他的耳朵。
叢紹鬆開胳膊,丟下人就跑。酒兒跌坐到地面,隨即站起來追去。他們一前一後,飛檐走壁,嬉戲玩耍,很快到了端王府。
院牆裡,慕容策仰望著牆檐,紋絲不動,宛若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