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小乞兒
房間一時靜謐下來，眾人都沉浸在了劉心明方才所述的道理之中。
劉心明則在親見自己的前世后真切地體會到身體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像一件衣裳，披在了靈魂上面。這一世的身體破敗衰亡，靈魂離體而去，就如同脫下了一件已經破舊殘破的骯髒衣服；投胎轉世，獲得新生，就有如換上一件嶄新的衣服。肉身的生死，原來不過是換衣服一般，而真正的我並沒有死，想通這一點，死亡又有何可怖？
世人莫不是怕死的，但是卻又沒有一個不需要面對死亡，若是認清了事實真相，看破了，那麼對於死的擔憂恐懼也就消去大半了。
智慧能除苦，誠如是也。
明白了這些，劉心明對於生死更為坦然，本來沒有生死，只是世人凡胎肉眼粗略見到肉身有生滅，故而立下一個『生死』的概念罷了。
有生死的是假我，真正的我不生不滅。
不過……靈魂，或者說意識靈體，難道就是真我了么？
暫時沒能徹底了悟，劉心明也不著急。
仔細觀察會發現，他本就深邃的雙眸中更添了一分睿智，神色坦坦。而唯有光叔察覺到，劉心明的修為竟然比起一個月前又有了一絲提升。
須臾的安靜過後，劉心明的肚子「咕」的一聲叫喚起來。他撫摸著依舊乾癟的腹部抿抿嘴，直白道：「還是餓。」
眾人回神看去，忍不住笑出聲來。
洛塵道：「劉師弟，我們帶你出去逛一逛，你看要吃些什麼吧！這個月來，我們對天拔國了解的深了很多，有幾個地方的飯菜，味道可都不賴呢！」
劉心明答應，於是除了光叔之外，眾人齊齊出門，七嘴八舌地為劉心明介紹起這些天見到的一些各色各樣五花八門的食物小吃，劉心明邊吃邊聽，心裡很溫暖。自己這幾位夥伴，雖然數量不多，相識不久，但都是真心的關心自己。
他得知這段時間裡，夥伴們在沈刀刀的家中過的很滋潤，杜澤、白其、墨研的武器都得到了強化。其餘人也都把這一趟的收穫消化得差不多了，心情十分舒暢，愈發感激劉心明帶上他們一同出海，方才有這些天地機緣，讓他們本就出眾的實力得以獲得進一步的提升。
實力本就位於靈院所有橙階弟子前五的洛塵覺得，自己如今也許能去爭爭那第二之位了，至於第一，還是算了吧……她可沒信心能在劉心明這怪胎手下走過三息。
塵兮此次也是大獲豐收，可以說，從某種程度上講，其收穫不弱於在古仙池得大造化的劉心明多少——她服用了十株泉花的花蜜，對冰水屬性的掌控能力、可催動冰水屬性的極致程度都有很大提升，這些天下來她甚至領悟了自己的第二式強大靈術，同樣與水有關。
除此之外，她在古仙池得益不小。後來又得到了一枚玉女果服下，增強了自身靈氣的精純度以及修為的紮實程度。如今的她若是遇上比自己修為稍稍深厚一些的一般修士，只要修為差距不是過大，是完全可以以弱勝強的。
習成千風刃的綿竹在與常江的切磋中終於佔到了上風，但他並不得意，因為常江每當抵擋不過時便會展開骨翼酷酷飛起，讓他無可奈何。二人的修為在古仙池都小有提升，如今依然是不分伯仲。
而常江似乎因為了卻一樁心事，故而修行起來心態更優於從前，如今修為提升速度隱隱更快了一分。刺激得平時嬉皮笑臉玩世不恭的綿竹都發了狠，勤加努力地用功，生怕被好兄弟落下。
得到凝元精粹、玉女果，受到古仙池恩澤的袁蕊同樣收穫喜人，如今的實力比之提升后的杜澤都不遑多讓。
杜澤、墨研、白其三人不僅武器得到強化，更是各有所獲，三人都於刀神碑前獲益，以白其為最。杜澤在古仙池收穫可喜。墨研得到玉女果，改善了資質，鞏固了修為，同時又因恭敬之心在古仙池得大益，修為進步極大。
「嗝~」劉心明打了個飽嗝，這一路走一路吃，總算是感覺飽足了。
路過一片樹林之時，他忽然看見一名小乞丐，似乎是許久不曾進食，面黃肌瘦，皮包骨頭，邁著虛浮的步伐蹣跚著，走沒幾步便靠在了一株樹上，無力地滑坐下來。年紀不過十五上下，可凄涼的眼神中充滿了對這個世界的厭惡與失望。
劉心明停下腳步，朝那乞兒行去。
那乞兒看向他們，卻沒有露出什麼乞求之色。雙目茫然，眼神渙散。
劉心明走近，俯下身子，將方才買的兩盒糕點遞給了那小乞丐，說了聲：「小兄弟，你還好嗎？」
「好個屁！」乞兒有氣無力地說了句，但還是接過了糕點，狼吞虎咽起來。
劉心明沒有去怪對方不善的態度，他體會過飢餓之苦，知道在那種痛苦的折磨下，要一個人做到維持一顆良好積極的心態太難、太難。能做到的人，心性修為絕對不差。
他自身受過那種折磨，此時見到有人同樣蒙受類似的苦楚，自然而然地升起一絲感同身受，一念惻隱悲心。他眼中沒有居高臨下，有的只是純粹的平等與慈悲。
眼前的邋遢少年狼吞虎咽，很快便吃完了。劉心明於是又取出了還沒來得及食用的幾樣本地特色美食飲品，遞給了對方。
這時小乞丐方才抬起頭來，正眼看向劉心明，目中有一絲感激之意閃過，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只是自顧自吃著、喝著，漸漸的……眼眶不自覺的紅了。但他卻背過身子，不讓眾人看到。只不過，他還是沒能壓抑住情緒，漸漸發出低微的啜泣聲。
塵兮蹲下身子，神色不忍，目光柔和地看著小乞兒衣衫襤褸的背影，雖然沒做什麼，但關切與憐憫之意很真，很真。
眾人都默然不語。
長空雨下，灑落大地，眾人撐起傘來。每人只有一把傘，故而塵兮與小乞兒共撐了一把，為其擋雨。雨水自稀疏的葉間落下，沒怎麼打濕幾人，但卻打濕了小乞兒的眼眶。
小乞兒沒有說什麼話，一直毫不顧形象地吃到了飽足。眾人也不曾催促他，更沒有怪他沒有禮貌。劉心明取出一件青色長衫，遞給了雖然吃飽，但是神色依舊茫然、眼神依然空洞的小乞丐。
「小兄弟，把這件衣服換上。」劉心明溫和地道。
「謝謝……」小乞兒第二次開口說話，嘴角擠出一絲微笑，接過了青衫。
劉心明微笑地拍了拍他瘦弱的肩膀：「不必客氣，誰還沒個落魄的時候啊？」
小乞兒水粼粼的眼睛顯露出發自內心的感動，這是他落魄以來第一次遇到有人以這種平等的溫和眼光看向自己，之前縱然好運遇到有人丟下幾枚銅錢，但其中大多數卻是以一種看待下賤之人的輕蔑眼光而為的。像眼前少年這樣真摯的眼神，他只在已故的母親身上見過。
同樣是施捨，但是劉心明卻是懷著平等之心，這令本已憤世嫉俗，認定世態炎涼的乞兒心中生起了久違的希望。曾經的許多親朋好友鄰里鄉親，在他落魄時紛紛置之不理，彷彿躲災星般地躲著他，若他真的是個禍胎，是個惡人也就罷了。但他天性不壞，只不過家門不幸，親人在瘟疫中去世，而他一個手無寸鐵的懵懂孩子，又如何能守得住家中遺產，早被人坑蒙拐騙得一無所有。
後來的兩年間，他到處流浪，乞討度日，他並不是什麼受上天眷顧的幸運兒，沒有天賦，沒有實力，走到哪兒都面臨著欺負唾棄，幾乎沒有什麼人正眼看過他。偶爾有，也是一些天真爛漫但卻無力幫助他的孩子。
直到今日，黯淡許久的燈焰才再次被人用愛心點燃。
「你的家人呢？」塵兮柔聲問道。
「病死了。」小乞丐低聲回應。
眾人沉默，劉心明則想起自己前世的境遇，想起自己前世的那些親人，不禁眼神中露出哀傷之色，慨嘆道：「世事無常……」
但隨即他的神色變得堅定起來，暗暗下定決心：「我有朝一日，一定要找到真常！找到那個不生不滅的真我！不再受這無常輪迴之拘縛！安住在真常里！」
塵兮眼眶泛紅，深吸一口氣，而後取出二十兩黃金，遞給小乞丐，小乞丐看著那些金燦燦，眼神火熱，顫巍巍地將其接過。而後撲通一生跪地下來，朝眼前這蒙著面紗，縹緲若仙的女子連連磕頭。他覺得自己應該是遇到大慈大悲的菩薩了。
塵兮將其扶起，抹去他眼角的淚水，又取出了一道捲軸，遞給他道：「你拿著這個丹方，裡面記載著一種煉丹手法，你好生修習，若是有天分，學會了，將來可以藉此謀生。」
那正是先前天狗盟的一人贈予她的水寒丹丹方。
小乞丐鄭重接過，將其收好，而後舉目望向塵兮，請求道：「仙子姐姐，我可以抱你嗎？」
塵兮聞言微愣，而後微微一笑，把傘交給劉心明，主動上前給了小乞丐一個擁抱，小乞丐只覺心中溫暖，有種晨曦灑滿大地，溫暖且安心的感覺。
他不再去計較什麼面子、什麼堅強，只是放聲哭泣，任由眼淚流淌。
塵兮眼波慈和，只覺得眼前的孩子太可憐了，索性任由他抱著自己，流著淚，同時玉手在其背後輕輕地拍打著，如同母親安撫著孩兒一般。
眾人在感慨的同時把目光投向劉心明。
他正在為二人撐著傘，神色平靜，目光柔和。
良久，小乞丐才鬆開手，不舍的退後兩步，他方才恍惚間只覺投入了那已與他天人永隔的母親的懷抱之中，感受到她的安慰，她的鼓勵，想起她臨終前對他叮囑的一句話：「小剛……你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
「我要堅強地活下去！」他抹去淚水，堅定自語。
洛塵走上前來，將火溫丹的丹方也交給了小乞兒。拍拍其肩頭以示鼓勵。這兩種丹方她與塵兮都已爛熟於心，如今遇到一個身無長處的乞兒，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故而她和塵兮都將自己的丹方傳給了對方。
劉心明深吸一口氣，上前拍拍小乞兒的肩頭，對他道：「哥哥告訴你一句話，你聽好了。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空乏其身，增益其所不能。」
這儼然是他在經歷前世時所見到的孟子之名言，此時用來激勵小乞兒。
小乞丐心中震動，想道：「或許我以前吃的苦，都是上天在打磨我，好讓我在將來能堪大任！」
他問道：「幾位恩公，可以告訴在下你們的尊姓大名嗎？」
劉心明道：「姓名就不必說了。我們都不是本國人，而是從天拔國北方隔海相望的大竹國那兒乘船而來的。」
「大竹國……」
劉心明又將一個儲物袋送給了小乞丐，那是當初費冉用的，費冉等山賊被剿滅后落入了劉心明等人手中，裡面的東西早已被取出。
兮兒將手中雨傘遞了給小乞兒，與劉心明共撐一傘。一行人這才離去，留下一個心中生起溫暖，對人生再度充滿信心與希望的小乞兒，持傘含淚，站在雨中。
他看看手中的兩卷丹方，眼神堅定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