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開陽鎮，劉家
原來日月，不過我心中兩顆塵埃。 ——
一念起，一界生。眾生心念無數，故而所生法界無量，不可以億計。
正是那：
心念無盡，世界無盡，
千世萬界，不出汝心。
有一世界，從心想生，名曰天覺。
此界靈氣充裕，常人呼吸吐納，可強身延壽。更有修士無數，倚之修習功法。習之有成，可成大能，撼海搬山，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世界所以名「天覺」，乃因傳說當中，天人曾經現身此界，又曾有大覺之人現世渡生，故而得名。
大竹國東南，開陽鎮。一戶富貴人家，其主名劉朔，與妻蘇琴育有二男一女，長子名劉心明，女兒名劉心霖，小兒喚作劉心宇。
這一日，悠悠古琴聲，薄薄清晨霧，正相伴蕩漾在劉家大院之中，琴聲深沉而寧和，彷彿清凈梵音，只消駐足傾聽少頃，便可煩惱皆除，心思靜寂。
一曲奏罷，蘇琴徐徐起身，她雖已年過四十，但看起來仍舊二十七八模樣，不施粉黛，端莊秀麗。一襲簡單白衣不但不顯庸俗，反令人感覺樸實乾淨。
緩緩轉過身，卻見劉朔早已候立在此，也不知到了多久了。劉朔身材修長，高約莫一米九，略顯瘦削。年過四十的人，面容卻只是三十歲模樣，若不是保養有方，定是修行得力。
他此刻正深情款款望著蘇琴，而後邁前兩步，牽起愛妻之手，柔聲道：「劉某也不知幾世修來的福氣，今生竟有幸娶琴兒你作妻子。如是妙曲，塵世間幾人得聞？唔……恐怕天上之神仙，都無福聆聽！」
蘇琴輕瞥了他一眼，溫柔一笑：「好啦，老大不小，別油嘴滑舌的了。孩子們都醒了嗎？」
「心明已起來念書了，心霖和心宇還未。」
蘇琴似是欣慰而又無奈地嘆了一聲：「明兒這孩子，文武都用功的很，就是性子孤了些。」沉吟片刻又接著道：「他現在也老大不小了，你說，咱要不要把當年的事兒告訴他？」
蘇琴指的，乃是十幾年前，他們一家子受到劉朔父親的指引，為躲避預見的災禍，從天覺世界最強國之一的天漢帝國，秘密出逃，長途遷徙到了大竹國一事。
……
十四年前。
一名身著青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拍著眼前一名青年的肩膀，語重心長道：「朔兒，你儘快帶著妻兒離開天漢帝國。為父雖然不願，但或許有時候……不得不去做一些事情。」
「父王，真有那麼嚴重嗎？」身材欣長的劉朔問道。
「唉……你皇帝伯父的野心太大，我若不暗中蓄力，在將來與他對抗，那麼待他發難之時，這個世界……將不得安寧！」青袍男子悠悠道。目光深邃而又飽含無奈。
「父王……」
「朔兒，你要知道，假如將來為父與陛下對抗，而你們又留在帝國之內，那麼陛下必定會拿你等開刀，用以威逼於我。你們不走的話，以陛下的絕世實力以及其手中掌控的力量，要將你們找出來作為人質威脅我，是輕而易舉的事啊……到時，為父可能會投鼠忌器，從而影響大局。你明白嗎？」
「……父王，我明白了。」
……
聽完蘇琴的話，劉朔搖了搖頭，低聲道：「還沒到時候啊。心明還小，如今實力太弱，萬一他知道后冒然行事……可就危險了啊。假如可以，我倒希望他永遠不知道。而是就這麼平平靜靜地度過一生……我想，這應該也是父王所願……」
一片默然。
「咯吱……」此時，一間側屋的房門被輕輕推開，走出一個十一二歲模樣，膚白貌美，一身紅衣的少女，正是劉朔與蘇琴的愛女——劉心霖。
她邁開蓮步，帶起香風，緩緩向劉朔與蘇琴走來，面含微笑：「爹，娘。」
蘇琴笑道：「霖兒，你醒啦。」
「醒一陣子了，方才聽著娘親的琴聲靜坐了稍許。」
「啪！」另一間廂房的門被猛地推開，打破了這寧靜的氣氛，一個小胖子沖將出來，跑到茅房「嘩啦啦」一陣后，又徑直朝屋裡快步行去，似還未睡飽的樣。
「站住！」
被劉朔這麼一喝，劉心宇只得停下腳步，扭過頭來，笑嘻嘻道：「爹，早啊！」
劉朔嚴厲道：「你哥哥姐姐都起來用功了，你難道還要去睡回籠覺？」
劉心宇眼珠子一轉，語速飛快：「我不睡，誰說我要去睡覺？」
說罷咧嘴一笑，一溜煙往門外跑了去。
「小兔崽子，你……」劉朔又氣又笑。
蘇琴也直搖頭：「這孩子，要是有他哥哥姐姐一半乖巧就好了……」
劉心霖微微一笑：「弟弟還小，愛玩些也是正常的啦。」
三人談笑著步入正房大廳之中，蘇琴進了灶房，準備餐食。不多時，她從灶房端來了飯菜，都是些簡單而又營養的食物。
「霖兒，去叫你哥來吃飯。」蘇琴吩咐道。
「嗯。」
劉心霖應了聲，向書房行去。
「空亦有，有亦空，空有不二顯真宗……」清朗的讀書聲在書房中回蕩，聲若甘泉，潤人心田。
「哥，吃飯了。」劉心霖開了書房門，喚了一聲。然而並未得到回應，她又張口喚了一聲。但讀書的人依舊背對著她，彷彿隔絕了一切，忘卻了身外萬物，只沉浸在自己的朗朗書聲當中。
見狀，劉心霖漂亮的大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轉，露出一絲調皮與狡黠。
「嘻嘻……」
她隨手在一旁的架子上取了本厚書，輕手輕腳走至劉心明身後，高高舉起，往下當頭就是一拍！
然而令她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現了。
書在距離劉心明腦瓜尚有一尺之遠時，便再進不得半分，彷彿被一道氣牆阻隔。
反震力傳來，劉心霖愕然後退兩步，喃喃自語：「這……這是什麼？」
良久，她眼珠子瞪圓：「莫非是……護身靈氣？難道……哥已凝聚出護身靈氣來了？」
她再顧不得叫哥哥吃飯，而是轉身三步並作兩步，跑回了正房大廳，向劉朔激動道：「爹，你猜霖兒剛剛看到了什麼？」
瞧著她驚喜的神色，劉朔眨了眨眼，略一思索，嚴肅應道：「你哥，還有你爸。」
聽親爹認真思索后給出了如此答案，劉心霖嘴角一抽，額冒黑線，心道：什麼玩意兒？
「不是……哥他凝鍊出護身靈氣了！」
「什麼！」劉朔一拍桌子，長身而起，正欲去看個究竟，行了兩步又停下腳，轉身對女兒板起臉肅然道：「不對，護身靈氣一般是看不見的，你怎麼會得知的？不會是忽悠爹爹吧？告訴你，老爹我聰明的很！不好忽悠——」
劉心霖遂將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
劉朔聽聞，深深皺起了眉頭，面露驚異：「奇哉，奇哉。我不曾教過他凝結之法，他竟自己凝結出來了？就算是無師自通，也沒聽過有人能十五歲就凝出護身靈氣呀。」
他蹙眉沉吟，呆在原地思索著種種可能。
正思索間，一名青衣少年已走將進來，只見他身高約莫一米七，長得並不是特別俊俏，但卻給人一種渾然天成之感，尤其那雙清澈而深邃的眼眸，彷彿只要稍稍看上一眼，便會被深深吸引，再難忘懷。
見劉心明入內，劉朔發問了：「明兒，心霖說，你凝結出了護身靈氣，果有此事么？」
「沒有啊，爹，我不曾察覺。何況您不是還沒傳授我凝結之法嗎？說……要等我二十歲之後才會教我的。」劉心明平靜答道，他的面龐清秀，眸光溫和。
「聽霖兒的描述不會錯的，你這護身靈氣……極有可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自然顯現』，霖兒剛剛告訴我……」
劉朔把劉心霖所述見聞又說了一遍與劉心明聽。
「我明白了，」劉心明眉毛一抬：「孩兒方才念書時，心地清凈，忽地就有種事理通達、身心舒暢之感，彷彿世界只剩下了我在念的字句，再無任何其他事物。難道是這個原因……所以當有外物來擊時，我的身上……自有靈氣凝結成壁護體？」
「嗯……很可能是這般。你在這個年紀無意間凝出護身靈氣，足見靈根不凡。若是好生修習，將來當有成就！」劉朔讚許道。
他還欲補充一句「成就肯定不比你祖父低！」但最終還是憋了回去。此時還是不提劉心明爺爺的好。免得讓這小子好奇追問，提前套出了當年之事。
劉心明聽了心中一喜，目光望遠，作躊躇滿志狀，沉聲正色道：「爹，既如此，且讓心明努力在靈氣大道上走下去吧！嗯……先說好了，以後我要專心修鍊，精進努力！就……不繼承你的產業了。」
劉朔讚許的點著頭，但聽到結束句時，他神色一肅，雙目圓瞪道：「你個小兔崽子，你知不知天下有多少人盼著偌大一片產業，你卻盼著老爹我不要傳給你！」
劉心明笑嘻嘻道：「爹，您看我這人啊，一無是處，懶而愚鈍。只在靈氣一道上面微微有些天賦，愛好探究這一領域。而我的寶貝妹妹聰明伶俐，蕙質蘭心！弟弟又精明能幹，嗯……現在雖然皮了點，但是前途不可限量啊！我們要把目光看得長遠……」
劉心明不要錢地誇讚著弟弟妹妹，試圖讓父親打消傳家業給自己的念頭，因為他喜歡清閑，喜歡自由，不喜歡忙碌瑣事。
「你瞧瞧，弟弟現在才十歲，就已經有好大一批朋友了，每天和他們打交道、談笑風生的，這不正是一個做生意、營家業的好胚子嗎？繼承家業，最適合不過啦~」
「哎，你這孩子什麼都好，怎就是不食人間煙火呢？」一旁的蘇琴無奈地睨了愛子一眼。兒子清高吧，似乎也是種美德。可她擔心水至清則無魚，擔心劉心明將來找不到老婆，成不了家呀。
在外面遊玩的劉心宇遠遠聞到了飯菜的香味，屁顛屁顛跑進屋來，而後毫不客氣的一屁股坐上板凳，眼冒綠光凝望飯菜。
「先吃飯吧。」
平靜和美的一天。
傍晚，劉朔將劉心明喚到庭院里，問他：「明兒，你也到了修習靈氣的年紀了。是否願意和村裡一些同樣有靈根的人，一起去仁芳鎮的靈院修鍊呢？」
他口中的靈院乃是大竹國東方三十三個鎮里的唯一靈院，是許多有志修習靈氣一道的少男少女的夢寐以求之地。
劉心明一聽大喜：「那是當然，我當然要去，我將來可要成為一名了不起的修士，我要為這個世界做好多好多的貢獻！」
看著劉心明那猶有些稚嫩的臉龐，聽著他青澀但卻真誠的話語，劉朔目露回憶，彷彿看見了曾經心比天高的自己。只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志氣已被現實磨滅了太多。
他溫和一笑：「嗯，你有這樣的想法很好。去收拾行囊吧，明天我就去找張選大哥。看看什麼時候方便，把你和鎮里其他年紀合適的孩子一起送去。」
劉朔回了房，劉心明還站在原地，他一身青衣隨風，在月光的照耀下，頗有一股縹緲出塵的氣質。
一扇房門推開，劉心霖走了出來。
「哥，你……打算去靈院了？」少女輕聲發問，語氣有些緩慢，聲音婉轉動聽。
少年堅定道：「不錯，很快就要走了，我的世界不會只有這麼小。」
少女聞言神色微黯，知曉長兄的去意堅決，挽留不得。她柔和的眼波凝望少年的側臉，微笑道：「霖兒也相信，哥哥是註定不會甘心平凡於此的。如今的天下，看似太平，但霖兒有預感……動亂已然將近。哥，你是想努力提升自己，然後去為世人出一份力嗎？」
劉心明轉過頭來，凝視妹妹半晌，良久輕笑道：「霖兒，你說對了。真是瞞不過你！難怪爹媽都誇你聰明伶俐，心思敏捷。也不知將來要便宜了哪個臭小子……」
他最後一句說的咬牙切齒，很小聲，可還是沒能逃過劉心霖的小耳朵。
少女掩嘴一笑，心生歡喜：「原來哥還是很在乎霖兒的！」
「……那是自然。」
劉心霖笑靨如花，從袖中摸出一塊橢圓玉璧，粗看只是一個尋常裝飾品，但是頂部有一道小口子，被一顆迷你的小木塞堵住。仔細一看，裡面原來還裝有一些綠色的藥液。
劉心霖凝視玉璧片刻，便將其遞了給劉心明，柔聲道：「哥，你要走了，這是霖兒親手做的，你把它戴身上吧。裡面裝有三滴還魂草的精華。江湖險惡，萬一你哪天受了重傷、遭逢性命之危，你便取一滴來服用。」
劉心明聞言大駭，驚呼失聲：「霖兒，你……」
「噓！」劉心霖趕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劉心明壓低聲音道：「你這些精華是從哪得來的啊？據我所知，家裡這麼多年來，可只收藏了一株還魂草，而且這可是有價無市的寶貝！整個大竹國……可能僅此一株！那是堪稱仙藥的救命藥草啊！」
「我……我從爸媽那兒偷來的……」
「霖兒……」劉心明的眼眶紅了。
月光下，兄妹二人對視。沉默。
好一會兒，劉心明才緩緩低下頭，在少女光潔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劉心霖獃獃的怔住，心中有甜蜜流淌，令其眼眶都泛起了一泓晶瑩。她似乎有好多話要說，可卻又……說不出來了。
好半晌，劉心霖平復下情緒，深吸口氣，柔聲道：「哥，霖兒等你。」
劉心明颳了刮妹妹的瓊鼻，輕聲道：「丫頭，也許是我在靈院等你呢。」
少女聞言，明白其意，螓首微點。
兩日後，張選帶著收拾好行囊的劉心明走了。
少年登上馬車，揮手辭別了父母弟妹。蘇琴和劉心霖眼眶含淚，但都忍著沒有啜泣出聲。劉心明有不舍，但不是特別深，因為他知道，這隻不過是暫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