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 父與子
剛才舞會場的那一刻，她清晰地聽到小澤的聲音從她耳旁劃過，沒多久會場的燈就全亮了，他們一定沒有走遠，她怕他們來不及逃跑，不——
她驚恐起來，用盡力氣將海叔猛然推開，倒在地上的海叔不小心擦破了手，她亦驚訝自己的力度，她大概是太急迫了，薔蘼匆匆對海叔說了一句，“對不起……”
轉身，她頭也不回地往大樓裏衝去……
小澤，她生命裏的陽光，經曆了那麽多，她隻有唯一的乞求，就是希望她的孩子平安！
薔蘼轉身奔跑的時候，她沒發現那身潔白的禮服上沾染了爵的血漬，她一路狂奔，眼角旁不斷湧出的淚水在空中灑下一道長長的拋物線，很美很美，似是當年‘奔’的那則主題廣告，而此刻，卻隻能是悲傷的眼淚——
小澤，蔣燁，請你們千萬要平安無事！
薔蘼在心裏默念著，腳下的高跟鞋被她踩掉，捂著快要跳騰出胸口的心髒，在即將進入轉角處的時候，突然——
嘣——
似是有巨物轟然炸開的聲音，她被這道轟然的嘣聲嚇得拐了一腳，渾身一顫！
那身後傳來的轟炸聲音，幾乎震痛了她的心髒，她猛然一驚！
血液瞬間凝固一般，她反射性地回眸——
隻見海叔瘋狂地大喊著：“啊……先生！先生……”
聲音震顫了她的心靈，那是一團躥騰入天的火光，熊熊的烈火發出濃烈的黑煙，似是一團巨焰在黑色的夜幕中狂肆地飛舞，那是——
薔蘼冷聲一抽！
那是爵的車子！
她認得那個位置，即便此刻他的車子在熊熊烈火中燃燒開來，她依然認得，那就是他最愛的車子，亦是她凝視過很多很多年的車標，他就是那樣固執的人，即便是車子，很多年他都隻買同一個牌子！
“……”
未幹涸的眼淚，無聲地滑落，她的喉頭倏地哽塞起來！發不出任何聲音！
雙腿癱軟地立在那兒，像灌滿鉛一樣沉重！
她邁不開，她無法形容這一刻的反應，全身就像僵硬了一般！
眼睜睜看著海叔撲向那團衝天的火海：“先生！天呐，救命！救命啊！先生在車裏麵……”
那一聲聲淒厲的喊聲，在薔蘼的胸口劃下深深的口子，她驚駭到連呼吸都忘記了，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字來：“不——”
隨即，她用盡全身的氣力，衝開全身的僵硬，朝那團巨火衝過去！
淚水再次在狂奔中滑落，千算萬算，她都沒有想過，爵的車子會爆炸，而他……
他上車了是不是！他上車了……不要……
那不是他！請保佑千萬不是他！
“爵……”
幹澀中，她沙啞地喊了出來！
為何心會這般疼痛！
千萬不要出事，求求你，縱使我恨你，但我依然希望你活著……
海叔哭喊著圍在車子的附近，很快警鈴大作起來，保安第一時間趕到海叔身邊，強行將他拉開，“太危險了，快離開！”
薔蘼拚命地跑著，才發現這段路程是如此的遙遠……
爵——
她用盡生命中所有的祈望，在心底拚命地呐喊著！
緊接著——
嘣！
再次一聲巨響！震痛了她每一根神經！
保安拉著海叔的身子，猛的往地上一撲！
車子進一步爆炸，那些碎片分崩離析！
火焰一飛衝天，像是剛被解開封印的狂魔一般，在天空裏恣意地肆虐！
再次，薔蘼頓下腳步，愣怔了半秒的時間，隨即瘋了一般衝了過去——
“不——爵……爵……”
趴在地上的海叔，同樣是雙眼含淚，他的背部被火震到，燒裂得疼痛，抬頭看見薔蘼哭喊著奔了過來，他趕緊從地上爬起來，強忍著疼痛衝過去，一把攔住薔蘼的去路：“薔蘼小姐不要！薔蘼小姐！危險啊……”
“嗚嗚嗚……海叔，我要找他！我要找他！”薔蘼狂亂地大吼著，想要衝進那團火海中，卻被海叔死死拽住，“告訴我，海叔，他不在裏麵，對不對？他不在裏麵對不對？嗚嗚嗚……”
海叔老淚縱痕，搖著頭，他嗚咽地哭著：“對不起，薔蘼小姐，是我沒保護好先生，是我沒保護好……”
薔蘼瞬間癱軟下來，“嗚嗚嗚……海叔，他在騙我對不對？他不會死的，他那麽高傲的人，他不會死的是不是？”
她的腿滑軟在地上，失去了所有的支撐力，她隻能拽住海叔，睜著空洞的深幽的抑鬱的眸子，泛著刺疼的淚光，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那團火焰……
上一刻，還狠狠掐住她脖子的人，這一刻，又怎麽會就此沒了聲息？
“海叔，他沒有在車裏麵對不對？你喊他出來，你喊他出來啊！他那麽狂妄，他怎麽舍得死，他恨不得我死才是啊……嗚嗚……”
薔蘼癱軟在地上，胸口疼痛到窒息，她拽緊海叔的手臂，忘不了那一眼爆炸的震撼！
她不停地四處張望著，想要看見那輪椅上的身影，她才發現此刻，自己是多麽希望他能出現在她眼前，即使他仍是凶惡著一張臉，即使他仍是半點不留情地說著狠話，即使……
她也願意看到他！從來沒有這般渴望過！
然而，她還是失望了，除了那團驚世駭俗的火焰，她找不到屬於他的任何痕跡！
她揪緊自己的心，很痛很痛，她不相信他死了，她不相信……
“薔蘼小姐……我看著先生上車的……我……”海叔一臉痛疚，如果他一早知道有炸彈，他一早拉開先生，也就不會發生這種情況了，然而，他當時隻顧著拽薔蘼小姐的手臂，他根本沒有想到車子會爆炸，“可是一切都太遲了，到底是誰放的炸彈啊！”
……
很快，救護車、警車全部到齊，整幢大廈都可聞到這股焦煙的味道！
薔蘼倒塌在地上，呆愣地流著眼淚，深黑的眸中倒映著火光，驚悚地跳騰著，持久不息！
她腦中隻剩下最後一個倒影，那是在巴黎塞納河遊船的他……的笑容，深深深深的笑容，依稀可見淺淺的酒窩，很淺很淺，他笑起來像個陽光的大男孩……
那張麵容，她隔世也不會忘記。
那是他唯一給過她的笑容。
也許他不是真心，直至五年後的今日，她依舊深深眷戀，她永遠記得他在巴黎時的笑臉，那是她的塞納河之光……
眼角滑過淚痕，她曾想過千萬次離開他，永世不再見他的情景。
雖然會想念，但她固執地以為，離開她，她就能平靜，就能幸福……
而今，他真的離開了，是麽？
為何心會這麽地疼痛，終於可以徹底離開他了，不是麽？
她想要笑出聲來，卻發現哽塞住喉頭的異樣，使她怎麽也笑不出來！
她似是聽到海叔在那邊跟警務人員錄口供——
“……我們事先根本不知道！這絕對是個陰謀！凶手在車子事先裝好了炸彈……”
“那你知道黑先生之前和誰有仇嗎？”
“先生的手段，其實在一定程度上得罪了很多人，仇家也不少，但是大多都不成氣候！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敢做出這樣恐怖的事情來！”
“初步估計是尋仇，車子已經燒焦了，法醫會提取有效物質回去化驗，而且進一步發現車裏有類似輪椅的殘骸。”
“……那、那先生一定凶多吉少了……警察先生，請你們一定要查出真凶來！無論花多少錢！”
……
陰謀，這兩個字深深刺痛薔蘼的心髒，她眼睜睜看著醫護人員將她抬上擔架，卻無法動彈。
姑姑的臉瞬間竄入她的腦海中，陰謀……
薔蘼愴然，不是說好隻要二十億美金麽？
★
大廈的頂樓，一高一矮兩個黑影，神神秘秘地躲進天台的角落。
“嗚嗚，師父，為什麽你不讓我見媽媽？”小澤仍躲在蔣燁的懷裏抽泣。
蔣燁將‘收貨’的袋子綁緊，束紮在腰際，緊接著從背帶裏拿出一條繩索出來，利落地解綁。
“要是讓你見了，我們還有時間逃出來嗎？別忘了，我們現在窩在這裏，都是因為你臨時停下任務，不僅連累我‘魂舞’沒有拿到，現在還得縮在這天台上。”
蔣燁低聲歎息，整幢大廈全部被包圍，連隻螞蟻都飛不出去，如果他們再不快點，恐怕連直升飛機都開來抓他們了！
“……對不起，師父……可是，我聽到媽媽喊我了，我聽到……”小澤白皙的臉蛋上，還掛著透明的淚痕，媽媽那會兒說出去辦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來看他了，他好想媽媽，好想媽媽帶他回漁村，這裏除了師父，其他人都好凶，他不喜歡這裏！
“小傻瓜，等我們事情辦完，就一定能看到你媽媽的，很快了，相信師父！”蔣燁安慰著小澤，這令人心疼的孩子，幹爹一向嚴厲，小澤其實也吃了很多苦頭。
“真的嗎？會很快看見媽媽——”
嘣！
突然樓下一聲巨響！
“啊！”嚇得小澤渾身一顫，忍不住低叫出聲！
蔣燁亦汗毛立起！“樓下應該是發生了爆炸！小澤，過來，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緊迫感立即襲來，蔣燁小心翼翼地探尋著附近的樓層大廈，尋找到最有利的位置，拔出弩槍，對準前方的位置，狠狠一射！
繩索順著射出的力氣，迅速拋向另一幢大廈的天台圍欄上！
蔣燁迅速將這邊的繩索係好，對小澤說道：“快爬到我背上來，抓緊我，知道嗎？”
“嗯！”小澤點點頭，迅速攀爬到蔣燁的背上。
跟著，蔣燁將轉輪固定在繩索上，對背後的小澤說了一聲：“抓穩嘍！”
咻的一聲！
順著繩索，他們跳了出去！
雙手緊緊抓住轉輪的兩端，身子順著繩索向另外一幢大廈前進，小澤趴在蔣燁的背上，緊緊抓住他的項脖！
那黑暗清冷的高空中，小澤低低垂眸，卻發現地麵有團火焰在燃燒，順著空氣飄向上空，他聞到了燒焦的味道。
“師父，下麵好像什麽東西燒著了。”
“閉上眼睛，抓緊，別分心！很快就到了！”蔣燁顧不得其它，他隻知道，今晚一定要帶小澤平安離開！
“嗯……”閉上眼睛，小澤不再看其它，抓緊蔣燁的身子，在繩索下滑翔……
這一季的天空，開始轉冷，黑沉沉的夜幕下，星星三三兩兩地展露，那清冷的風，吹著那團觸目驚心的火焰，越來越旺，直至消防員將火勢撲滅，仍有一團濃烈的黑煙吹上了浩瀚的天空……
小澤不知道，樓下那一場爆炸，是誰在低泣。
薔蘼不知道，天頂上那繩索懸掛飛馳而過的人影，是她日夜掛念的人兒。
爵不知道，在痛裂的轉身後，會陷入一場轟然的爆炸。
錯過，他們的生命，是否一再地注定著，隻能是悲涼的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