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並不知道寒天的腳臭不臭,只是他心裡明白,要刺激一個人,必得知道這人在意什麼。像寒天這樣年輕的女子,一定十分在意形象。但絕不能說她長得丑,因為大家都有眼睛會辨別丑美,她長得並不醜,所以說了也沒用。而腳臭則不同,沒人會拉下另一個人的鞋子去聞聞到底臭不臭。沒法證實的事情自然更容易引起人們的興趣,造出的謠言也傳得更快,對寒天的刺激也就更大。
寒天聽了這話,差點氣得背過氣去。異色山黑墨、白墨兩居,除了介由公子和青魚公子都是女人。女人堆里,謠言傳得格外地快。平日里有個風吹草動,用不上半天時候,整個異色山的人就全都知道了。她腳根本不臭,但她又不能光著腳滿世界讓人聞,解釋說:「別信謠言,我的腳一點也不臭!」只怕就這麼一小會兒,營地上的螞蟻都知道她寒天的腳奇臭無比!這麼大個屎盆子扣在她寒天腦袋上,想摘都摘不掉!
寒天不禁左右環視眾人,偶見幾道餘光閃過,她便疑心對方是在猜度她腳臭的事。她又羞又怒,衝動之下伸手就要拉開車門質問無妄,到底是誰,造謠生事竟都敢扯到她寒天身上?
手還未觸到車門,卻聽無妄又道:「她還說,見到公子定要告知。不能讓公子蒙在鼓裡,將來娶個腳臭的女子作居主夫人。如此,也算是對黑墨居盡忠!」
無妄此舉可謂步步為營。他早已算計好,寒天除了在意形象,便是在意介由公子。自己先說她腳臭,再說要告訴公子,直是挖了兩個大坑,引著寒天一個一個地往裡跳。
所謂關心則亂,這兩件事無一不像刀子一樣直戳寒天心門,她再也忍耐不住,伸腳將馬車門踹個粉碎,厲聲問道:「到底是誰說的?誰說的?」
無妄看她雙眼血紅,髮絲凌亂,月光從背後照過來,寒天的臉埋在陰影里黑黢黢一團,竟和女鬼無異!
無妄憑一時小聰明將寒天耍得這樣,但說到底,他還是個半大孩子,猛然見寒天如此凶神惡煞,不由得心裡害怕起來。只是這局已布到這一步,萬沒有回頭的餘地,只得硬著頭皮顫顫答道:「是、是白梔姐姐說的……」
寒天只聽到「白梔」兩個字,心中已是瞭然。白梔仗著自己有幾分機敏,搜羅了一夥擁躉,明裡暗裡常與寒天作對。寒天早想收拾白梔一夥,一直苦於沒有機會。她心道:我還沒發落你,你自己倒找上門來,那便新賬舊賬一併算吧!接著,她便像發了瘋的野獸一般沖向正在樹下休息的白梔!
白梔坐在樹下,遠遠望見寒天遠遠地奔來,心中驚懼:難道下毒之事不周密,竟被她知曉了么?此時,已不容她多想。轉眼間,寒天劍尖已刺到白梔咽喉。
白梔側頭避過,翻滾著起身,想拔出腰間佩劍。但寒天哪裡容得她拔劍,一瞬間左劈右刺,接連發了五六招。她倆師出同門,武功本是不相上下。但此時,白梔以空手接白刃,根本不是寒天敵手!這幾招一過,她已是左右難支、相形見絀。
餘下眾人見寒天與白梔一句話沒說便打起來,且寒天手手殺招,毫不留情,均不知因何事由。但既然平日便不和睦,一旦有人動起手來自然而然便生出同仇敵愾之心。不等招呼,常跟著寒天的人與常跟著白梔的人瞬間站成兩撥,拔劍相向、怒目而視,只等一個契機便要一擁而上。
蕪花正看著兩個瓦盆,陡見樹下打成一團,慌亂地不知所以。
她本忌憚寒天淫威,不願聽從白梔兵行險著地在飯食里下毒。但她也明白,在兩強相爭的環境里,若是不站隊必定死得更慘。現既已站定白梔的「隊」,就得堅定地站下去。白梔安排她下毒,她最好聽話去做。公子並不器重她,若是離了白梔的庇護,寒天捏死她就像捏死一隻臭蟲那麼簡單!但在飯食里下毒風險太大,且她親手下毒,若是事發,白梔大可推在她一個人身上。
密談之後,蕪花心中直像有一萬個小人在打架。這毒她不敢下,卻也不得不下。左右權衡之後,再想想平時受到寒天的欺辱,她索性把心一橫,一不做二不休,瞧著大家不在意之時,將麻藥倒入其中一個瓦盆中。
如今,飯將熟,事將行,她兩個卻打了起來!蕪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兩人為何動手。她不禁在心內反覆揣度:難道是察覺了下毒之事?想想絕無可能。寒天又怎會不來察看瓦盆中的食物而直接去找白梔的晦氣呢?若是這會兒,我將瓦盆打翻,豈不是死無對證么?寒天不會這麼笨!
如此,蕪花又高興起來,只要不是因為下毒之事動手,便隨便她倆打下去好了。最好打得厲害些,將眾人都攪合進去。單打獨鬥變成群毆,再將瓦盆打翻。我蕪花嫌疑盡洗,寒天不會發現我下毒,白梔也沒有理由責怪我,豈不是很好?
但想起寒天對她頤指氣使的樣子,蕪花又深覺氣不過。忍了這麼久,終於等到機會。且毒已下好,難道就這麼輕易地放棄么?
只是一忽的功夫,蕪花內心已是千帆過盡、濁浪滔天!她實在忍不得了,瞧著左右無人,便舍了火上的瓦盆往人群中湊去,想找個機會將兩人勸解開。鍋里的麻藥不能浪費,今天一定要放翻寒天一伙人!
無妄坐在馬車裡捏了一手心的汗。他見蕪花守著瓦盆遲遲不動,心裡焦急得直把虛火都拱上來,一陣陣地腦門發熱、舌頭髮干。蕪花一走開,他開心得幾乎要跳起來,忙對阿奴說:「我們也去看看吧!」說著,便率先跳下車去。
阿奴跟在無妄身後,扯著他后衣襟害怕說道:「小公子,咱們還是不要去了。姐姐們打架很兇,我有點兒怕!」
無妄目的並不是看熱鬧,他只想迂迴著走到瓦盆邊。聽了阿奴的話便就坡下驢地回道:「不要怕,咱們離得遠些就是了。」
無妄拉著阿奴的手,一邊假裝朝人群張望,腳下慢慢向火邊蹭去。
其時,寒天與白梔斗得正酣。白梔同夥幾次三番將佩劍扔給她,都被寒天同夥自半空中截下來。白梔好不容易接到一柄,卻不防手臂處被寒天劃下一道兩寸多長的血口子。白梔同夥有那看不下去的,也提劍攻向寒天,卻立時就有寒天的同夥接住……如此下來,又有十來個人攪進去,放對廝殺起來。戰鬥圈越來越大,助威聲也越來越響,竟是沒一個人向無妄這邊看一眼!
無妄撇著嘴角,心裡使勁嘲笑這群女人:若不是不想連累阿奴,小爺我早已跑了一萬八千回。真想不通,介由公子怎會收一群這樣飯桶的門人,還讓她們來看著我,簡直是將我南山弟子都小瞧了去!
無妄沒料到事情竟是這樣順利,膽子也漸肥起來,大搖大擺地來到火堆旁。瓦盆中好似燉的肉乾和胡餅,正自咕嘟咕嘟地冒著熱氣,香味撲鼻,想是已經熟了。他抬眼一瞧,眾人仍舊聚精會神地打架,更放下心來,隨手拿起瓦盆邊上一隻葫蘆剖開製成的瓢,再掀開蓋子。
阿奴迎上來,要搶無妄手裡的瓢,問道:「小公子要做什麼,還是阿奴來吧!」
無妄心想,這活兒你可幹不了,你還是什麼不做的好,口中卻說:「我有些餓了,看看飯熟沒熟!」說著,將手裡的瓢伸向其中一隻瓦盆里攪了攪。
阿奴仍要幫無妄,無妄拿身子擋住她,又將另外一個瓦盆蓋掀開了,也用瓢在裡面攪一攪,說道:「阿奴,你看,這個盆里的飯食稀,這個盆里的飯食稠,咱們給它勻一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