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豫重複此法,又得老陽之數。
子豫慢慢悠悠,神情自若,一副成竹在胸,乾坤盡在掌握之態。
恆溫面上平靜,心中實則波濤洶湧、思慮萬千。他雖平生征戰沙場、殺人如麻,可一旦涉及命運,便會不由得從內心深處生出無限的敬畏。
子豫手中揲蓍,用冷眼瞧著竭力掩飾緊張之態的恆溫,內心哂笑道:「你已經位極人臣,卻還是心存妄念,窺伺至尊之位,心裡又怎能不惶恐?」
又過片刻,子豫揲蓍已畢,遂將蓍草收在一邊。恆溫此刻再也耐不住性子,著急問道:「道長,結果如何?」
子豫拿出六根蓍草,從下到上,依次擺放。
恆溫雖不懂卜筮,卻也知曉子豫所擺乃是易經第一卦——乾卦,乃上上吉祥之卦,頓時喜得不能自勝!
子豫趁機一揖,也作欣喜口吻賀道:「恆將軍大喜!元亨利貞、大哉乾元,萬物資始,乃統天,萬國咸寧。」
子豫將乾卦卦辭當作賀詞詠出,恆溫興奮得滿臉通紅。他雖擁兵自重,早存不臣之心,其實內里十分忐忑,又欲事成,又恐事敗。子豫這一卦對他而言,真是久旱逢雨,雪中鵝毛,就如吃下一顆定心丸一般。激動之下,恆溫竟將往日里的老成持重、謹小慎微統統丟棄,扶住子豫肩膀笑道:「他日我若成事,當封道長為軍師!」
子豫抱拳搖頭道:「賤軀微末本領,實在不足掛齒,哪敢侍奉君側。」
恆溫碰個軟釘子,略微尷尬。但大喜當前,他也並不在意。恆溫武將出身,雖也倚重文人,卻也從心底里看不起文人。他心道:你王郎再會卜筮,於爭城掠地、斬將搴旗也沒多大用處。我賬下謀士如雲,難道還缺你個臭道士么?若不是看你總領南山商宗,我豈會在你這多費唇舌?當即也不勉強,口中虛偽恭敬道:「子豫道長何必太過自謙。若論陰陽之術、《易》里乾坤,連尊師有恆道長也未必是你的對手。在我看來,以子豫道長才智,該當總攬南山才是,怎地才委屈做個商宗宗主呢?」
子豫心想:「好一招推濤作浪、挑撥離間之計。我南山派大事是你這等小人可輕易窺透的么?我子豫又豈會輕易上你的當?不過,既然你先提起這個話頭,倒讓我少費些周折。」
子豫一邊將火盆撥得旺些,一邊接著話茬提起南山,說道:「南山事務全聽家師安排,子豫不過聽命行事罷了。」
恆溫臉上微露鄙夷之色,說道:「依我看,尊師年紀也大了,安排事情不夠周到妥帖,不然,令師兄子師將軍又怎會落得如此下場!」
子豫見恆溫所言上了路,果真提起子師之事,便順水推舟故作驚訝地問道:「恆將軍何出此言?」
恆溫此來,卜筮是其一,想籠絡南山派才是他更想要的。
江湖傳言,《南山賦》出,天下大亂。南山派手握《南山賦》,忠於晉室朝廷,且麾下高手如雲,實乃當今第一大門派,實力不容小覷。恆溫若想成就霸業,無論如何也繞不開南山派。是以,西滅成漢以後,他曾拜訪過有恆道長。
有恆道長可稱一代宗師,又豈能為恆溫所用?當即斷然拒絕恆溫共反晉室之建議。
恆溫一招不成又出一招,便是對子師下手。他的目標很明確:挑撥南山派與朝廷間的關係,順便削弱南山派的實力。
所以,那日子師收到講述父親死因的書信,偽造證據誣陷子師,滅子師滿門以及夏口殺害子師之母,再放走子師引起南山內亂便都是恆溫手筆。
那日在鐘山樹林之中與介由公子秘會之人也是恆溫。至於他為何引北燕介由公子入宮盜取《南山賦》,卻是因為自己樹大招風,不好直接奪取,不如賣個人情,換娶北燕蕉茶公主,以便得燕主慕容儁的支持。
只是他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放走子師之後,子師竟是反身盜取了《南山賦》,讓介由公子撲個空,又轉投實力較弱的三秦王。如此這般,他都不得而知了。
如今既剷除了子師,南山派在宮中勢力便大幅削弱。皇帝對南山派正在存疑之間,若是能爭取到南山商宗,自己也算如虎添翼。
江湖皆知,南山弟子向來品格高潔、忠於晉室,是以恆溫此行並未抱太大期望。但子豫既知悉自己野心卻仍舊幫助自己演卦,也並未明確拒絕自己,恆溫認為,還是有可能讓子豫商宗為自己所用,只是不宜操之過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