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文玉早早起床,拉上無妄和苕華直奔石頭城而去。
那石頭城乃是建在建康城西側清涼山臨江峭壁之上,東、西、南三面綿亘著起伏的群山,北面波濤洶湧的大江。
三人踩著清晨的露水上得山來,建康全貌盡收眼底。
文玉眼中閃出難以掩飾的激動之色,他將手指向東方,滿目憧憬地說道:「苕華,你看,這就是建康城!俗語有云,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今居高臨下觀其形勢,才覺諸葛孔明誠不欺我!」
苕華大清早就被拉起爬山,此刻仍是氣喘吁吁,正沒好氣,也不問諸葛孔明說了什麼,隨口便道:「諸葛村夫半仙半妖,他的話信不得!」
苕華幼時常聽長輩講起前朝往事,那蜀漢丞相諸葛亮躬耕隴畝時就預見天下三分,初出茅廬便舌戰江東群儒,聯合東吳大敗曹軍。諸如木牛流馬運糧草,火燒藤甲軍之類的故事她自小聽了一肚皮。一般小孩聽完如此英雄事迹,都會崇拜得五體投地,苕華卻是想法殊異。她只覺得,諸葛亮實在太聰明,根本就不像是正常人。所以,她常在心裡想,這諸葛孔明不是個神仙就是個妖怪!
豈知苕華這話不經思考便說出口,正戳中文玉心窩。文玉自幼志向高遠,常思建功立業。諸葛孔明正是他心中最崇敬的榜樣和英雄。詆毀自己可以,詆毀偶像可不行!
文玉氣壞了,剛想張口辯駁,卻聽無妄介面說道:「諸葛先生實有經天緯地之才。他曾說建康『鍾阜龍蟠、石城虎踞,乃帝王之宅』。這建康城前擁秦淮以為阻,后帶玄武以為險,西城石頭以為重,東環平崗以為安,外有大江為天塹,內有虎踞龍蟠的山川,地形地勢攻守兼備。嘿,如今一看,他這話可真是沒說錯!」
無妄說得有理有據,苕華的論斷卻完全來自內心感覺,一實一虛,高下立現,自然被辮得啞口無言。眼見文玉與無妄站在一邊擠兌自己,苕華心內窘迫卻是不甘服輸,一臉慍怒,正要找個其他理由反攻。,卻聽得背後一陣鼓掌之聲。
三人回頭一看,自樹後轉出兩人。一人身著白衣紅袍,另一人身量稍小,正是昨日在道上遇見的騎牛主僕!
「兩位小弟弟年紀雖小,卻有這番眼界,真是難得!」
年輕女子語氣頗為欣喜,眉目中間卻仍舊含著隱隱的哀愁。正如她的衣裝一般,本是一朵盛放的鮮花,蕊中卻是冷靜又凄涼的白。
不知怎地,無妄一看見她,心中就升起異樣的溫暖。昨日在道上,他一路都在尋這女子的影子,只是沒有尋著。今日乍然一見,真是又驚又喜。他想接上女子話頭,卻不知說什麼好些。
苕華見文玉和無妄又多一個幫腔的,不禁更加生氣,也終於尋到了撒氣的由頭,硬硬地對女子說道:「躲在樹后聽人說話,也不嫌害臊!」
女子沒答言,跟著她的小僕卻不依了:「明明是我們先來的,你們自己沒看見怪誰?山又不是你們家的,誰稀罕聽你們說話!」
那女子也不理會身邊爭吵,自顧向前走了幾步,將眾人甩在身後,兀自淡淡說道:「八百年了,這建康城不知換了多少主人,不知還要換多少主人!」
這女子似乎無論高興與否,說話的語氣永遠是淡淡的,好像什麼都已看透,又好像無限迷惘。
「你們知道這建康城的由來嗎?」
女子憑風孑立,這話不知是問向誰。
文玉和無妄站在他身後,隨她目光俯瞰整個建康城。
文玉介面道:「春秋時,越王勾踐滅吳后,派范蠡在秦淮一帶築城,俗稱越城或范蠡城。那便是最早的建康。戰國時,楚威王滅越,在清涼山築城,並埋金以壓王氣,名為金陵邑。后孫權在金陵邑原址之上興建石頭城作為江防要塞。所以,建康別稱金陵、石頭城,便是源於此。」
苕華和那小僕吵得正歡,聽哥哥如此說,也不吵了,跑跳著來到文玉身邊,好奇問道:「你說的石頭城就是我們腳下這座嗎?從戰國時就有了么?」
那小僕也奔過來,著急問道:「公子,你剛才說埋金子。埋在哪裡了?是咱們腳下嗎?」
文玉正自哭笑不得,那女子卻沒理會苕華與小僕,又介面說道:「後來孫權稱帝,在石頭城東營建新城,並遷都於此。此處地勢易守難攻,向為兵家之所忌。」
說罷又自輕嘆一口:「世世代代,爭爭搶搶,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又何必呢!」
無妄聽到女子近乎悲切之語,心中沒由來地一陣酸楚。他緩緩走上前兩步站在女子身邊。雖然無妄個頭只到女子肩膀,雖然他並不知曉她為何事感嘆,此刻卻只想摟住她肩膀給她些安慰。
「咱們下山去吧,我快餓死了!」苕華見日頭已照在頭頂,三人兀自說個沒完,不免牢騷起來。
「是了,早起什麼都沒吃,這會確是餓了。」文玉又問向女子:「敢問姐姐芳名,咱們有緣相見,可否賞光,讓在下做個東道?」
女子轉過身來,淡淡微笑:「我叫雲荼。不敢叨擾,咱們就此別過吧!」
那小僕卻拉上叫雲荼的女子衣袖不停哀求:「女郎,去嘛、去嘛!」
原來她與苕華正商量著挖金之事,興頭已起。
她倆這會已忘記剛才還在拌嘴的事。女人之間,根本不會記仇。如果記仇,一定是因為沒有找到共同話題。
雲荼的胳膊被小僕扭成麻花樣,又兼苕華在一旁幫腔:「雲荼姐姐,一起去嘛,大家一處說話玩樂,多開心!」
說罷也不等雲荼同意,便與那小僕一左一右拉著她,一行五人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