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少年正玩鬧間,卻聽得有馬匹「嘚、嘚、嘚」地由遠而近,正是朝村莊方向而來。
無妄與苻文玉不禁放開彼此,意味深長地對視一眼:夜色深沉,尋常人哪裡會半夜趕路,怕是來者不善。
那馬來得好快!兩人正想間,已見有兩匹駿馬飛快地馳到門口。眼看那兩匹馬腳下剎不住,就要衝進院子,無妄和苻文玉下意識里躲開幾步。
卻聽得馬上之人一聲呵斥:「吁」,兩匹駿馬頓時人立,齊聲長嘶,硬生生地停在柴門之外。
無妄暗自心驚,騎馬的兩人武功均是不弱。能將飛馳的駿馬勒得停在原地,這一手功夫可是俊得很呢!
他自視功夫不淺,也沒有完全的把握能夠像兩人這樣原地勒停飛速奔跑的馬匹。
再一看時,自馬上跳下來兩個人。其中一人一腳就將搖搖欲墜的柴門踹掉,大步流星地走進院子,竟是強盜一般的做派。
那人理也沒理站在院子當中的無妄和苻文玉,閃身進了茅草屋。苻文玉怕妹妹出事,也緊跟著進屋去。那人卻連看也沒看苕華,兀自在屋子裡翻翻找找。
半晌,那人似乎什麼都沒有找到,便走到院子當中,對另外一人說道:「姐姐,此處雖然破些,勉強也可以歇腳。」
那人一出聲,無妄恍然大悟。這兩人一進院,他便隱隱約約覺得哪裡不對。此時方得明白,兩人其實是女子,卻是穿著男子的衣服。初時,他竟是沒有看出來。
細看兩人,都是二十齣頭的年紀。只見她們一人穿黑,一人著白,皆是窄領長衫,腰裡束著同色腰帶。
除去顏色,她倆裝束幾乎一模一樣,連頭上的髮飾都如出一轍。
著白衫那人腰帶上插著一支翠色竹笛,穿黑衫的腰上卻懸著一柄雕花摺扇。
只是兩人並沒有刻意束胸,是以,二人胸前圓潤飽滿,肩窄腰細,自有一段風流態度。
無妄年紀較小,哪裡會留意到別人胸前是什麼樣,身材是什麼樣。所以,他只是「隱隱覺得不對」,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非得等人家說話出聲才能明白其中關節。
那穿白衣的女子,站在院子當中,聽到黑衣女子的話,冷冷回道:「和你說過多少遍,別『姐姐長、姐姐短』地叫我。回頭讓兩位公子知道了,你我誰也別想好過!」
「嘁!」黑衣女子鳳眼一瞥,似是老大看不上眼,淡淡說道:「姐姐你既然這麼怕,不如就不要和小妹一道了。」然後她轉過身,慢慢吟道:「曲有誤,周郎顧。」說罷,嘆了一口氣,似是無限哀怨地朝白衣女子望了一眼,又說道:「姐姐你說,公子既然不喜歡我們,為什麼又不許我們喜歡別人呢?!」說罷,竟又立時收起哀切的神情,發出一陣銀鈴般悅耳的笑聲。
那白衣女子臉上開始變得陰晴不定,好似被人戳破隱秘心事,立時就要發怒,白嫩的細指緊緊地捏著竹笛。
只不過,一瞬間之後,她就平復了心情,面色變得溫和,呵呵輕笑道:「妹妹既然喜歡叫,那就這麼叫吧。反正這裡離建康還遠,兩位公子就是想聽也聽不到!」
黑衣女子聞言,走到白衣女子身邊,拉起她一隻胳膊扭了扭,似是無限親密地說道:「這才對嘛姐姐!你看,我已經找到吃的了。若是沒有我,你豈不是要挨餓?」
她倆這一番言語,無妄硬生生地什麼都沒聽懂,什麼「公子」啊、「周郎」啊、「喜歡」啊……都是哪兒跟哪兒呢?不過,有一句他倒是聽懂了的:找到吃的了!
無妄心想,你可別吹牛,這屋裡院外我都翻遍了,就差掘地三尺,連吃食的毛都沒找到。你進屋去逛一圈就找到了?
他心裡雖是這樣想,卻仍舊拿兩隻眼睛好奇地盯著兩人。凡事就怕個萬一。萬一人家真的找到了呢!到時候能蹭一點是一點,畢竟,靠井水是填不飽肚子的。
只見那白衣女子不著痕迹地甩掉被拉著的胳膊,在院子里轉了一圈,問道:「妹妹說的吃的在哪裡呢,我怎麼沒看到?」
黑衣女子用手一指茅草屋,嬌笑回道:「屋裡有一隻烏鴉,咱們生火烤了豈不是很美味!若是姐姐沒吃飽,屋裡還有一隻小肥羊,就是不知姐姐好不好那一口!」
無妄心裡還在好奇,烏鴉他倒是知道,就是苕華救下的那隻。肥羊又是怎麼一回事?哪裡有肥羊?難道是自己瞎了么?
白衣女子聞言,闊步進到屋內,旋即又轉身出來,冷冷說道:「把烏鴉烤熟,你我分食即可,莫傷人命。」
聽到這裡,無妄恍然大悟,隨即氣沖腦門:「那黑衫女子忒也歹毒,竟是把苕華當成小肥羊,準備吃掉了!」
正想間,那黑衣女子已竄進屋去,片刻便搶了烏鴉出來。苻文玉跟在她身後想抓她衣襟,卻是一把抓了個空。黑衣女子頭也不回,反身一腳踢向苻文玉。
那苻文玉雖會點武功,但都是行軍打仗中用到的本領。與高手對招,他這點功夫幾無還手之力。黑衣女子這一腳正中他胸口。
只見他整個人輕飄飄地向後飛去,「呼」地一下撞上低矮的屋檐。那茅草屋乃是用泥拌著稻草澆築而成,又兼日久經風雨,本就搖搖欲墜。苻文玉整個人撞上去,頓時塌掉了一大片。
想是那女子著急吃烏鴉,踢苻文玉那一腳沒有用上內勁,只想把他趕開而已。饒是如此,苻文玉落在灰土裡也是使勁咳嗽,不知是被踢的還是被嗆的。
苕華被搶走烏鴉,又見哥哥從破房子外面摔進來,連滾帶爬地來到哥哥身邊,抱住苻文玉放聲大哭!
無妄簡直要被氣炸。他跑過去扶起苻文玉和苕華,見苻文玉雖衣衫凌亂卻仍舊面色紅潤,知他並無大礙,便跳到院子當中,大聲喝道:「你們想吃烏鴉,也要問問主人答應不答應。平白無故出手傷人又是何道理?」
黑衣女子沒有回頭,陰陽怪氣地回道:「哪裡來的黃毛小子跟我講道理。剛才那一腳,道理還不夠清楚嗎?」說著,自靴口掏出匕首就要劃開烏鴉的喉嚨。
苕華見狀,「啊」地一聲尖叫,又驚又急之際,竟是暈了過去。苻文玉趕緊扶住妹妹,大聲呼喚:「苕華、苕華,你醒醒,別嚇哥哥!」
無妄此時再也忍耐不住,一躍而起,空中出拳攻向黑衣女子背心。
黑衣女子聽得背後疾風忽至,不禁「咦」了一聲。她沒想到鄉野之間的少年竟然身懷武功,聽著風聲來勢,對方武功也是不弱。當下不敢怠慢,一手執烏鴉,一手執匕首,與無妄斗在一處。
初時,黑衣女子還想找機會將烏鴉交給白衣女子,好騰出手來對付無妄。待得三五招過後,她發現,無妄或拳或掌,即要碰到烏鴉身體便會硬生生收住。
她臉上微微一笑,計上心來。再斗下去時,便把烏鴉當做盾牌,每次無妄進攻,她便把烏鴉擋在自己身前。
無妄這架打得畏首畏尾,再這樣下去必敗無疑。他明知是烏鴉的緣故,卻仍舊不願傷害烏鴉。那是苕華的心愛之物,若是失手將它打死了,苕華怕是這輩子也不會理自己了。
無妄與苕華、文玉只相識兩天,按常理,連熟慣都算不得。只是在這兩天之中,三人經歷頗多,又言語投契,相處之感,竟似是多年老友一般。
是以,無妄寧可自己打輸了,哪怕是被打傷,也不願傷苕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