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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熱血祭南山(八)

  有恆道長心頭一震,雙唇微抖,也緩緩地閉上雙眼,回道:「你終於還是知道了。」

  這一問一答,牽扯出南山派幾十年前的一樁舊事。

  南山盜宗歷代宗主均負責與宮中大內侍衛共同看守《南山賦》上闕。大興三年,前任盜宗宗主狄遠以「裡通外國」之罪名,被皇帝秘密處以滿門抄斬。上及八十老母,下至襁褓嬰兒,全家二十餘口,只有狄遠妻子一人逃出。那時,狄遠妻子正身懷六甲。她幾經磨難,終於逃回南山,生下一子,便是子師。

  子師長了三十年,從不知自己為何沒有父親。每次一問,母親便面露哀愁。懂事如他,漸漸地便不再問了。他也多次想問師父,可見其他師兄弟均是無父無母之人,自己有母親在身邊,已是比他人強出不少,是以,他這嘴怎麼也張不開。三十載沒有人提起這事,大家漸漸地都要忘卻了。

  春去秋來、草木榮枯,一晃經年。有恆道長萬萬沒有想到,子師會在此時問這個問題。曾經,他為這個問題準備了很多答案。子師三歲時,他可以回答:你父親在天上做神仙;子師十歲時,他可以回答,你父親在執行一個很重要的任務;他甚至可以在子師十五歲時告訴他:你父親已經死了,但他是個英雄,雖死猶榮。他是你的驕傲!但現在,他卻不能再騙子師。

  狄遠被定罪下獄之時,他正在夏口附近。聽聞此事,便似晴天霹靂一般。他日夜兼程趕至建康。本想以一己之力去劫獄,救出狄遠。

  豈知他殺到牢門之後,狄遠卻隔著地牢鐵柵,對有恆道長說道:「蒼天可鑒,我狄遠一生忠君愛民。不想今日被奸佞所害,含冤入獄。韃虜未驅、大業未竟,此時就死,我實不甘心!可我卻不能逃。南山派乃社稷股肱,與朝廷同氣連枝。我一逃,勢必連累恩師和南山派眾兄弟。眼見就是我晉室內的蕭牆之禍。北方胡虜虎視眈眈,正苦無良機,我們豈能授之以柄?我死不足惜,如今,唯求師兄一事!」

  聽到此,有恆道長已是淚如雨下。同門二十載,眼見師弟身蒙不白之冤,就要陰陽兩隔,如何能不痛!他當時正值血氣方剛之年,提劍就要斬斷鐵鎖,救出狄遠。卻不想狄遠按住自己死穴,以死相逼。

  有恆道長扔掉佩劍,抱頭蹲地,嚎啕大哭。一眾獄卒見此情景盡皆震愕,提刃不前。只聽狄遠又道:「我狄遠一家皆被殺害,只剩我妻,如今已懷胎七月,請師兄救出。那是我狄家唯一的骨血,請師兄為我保全。」說到此處,狄遠跪在牢里,向有恆道長磕了三個頭,又道:「如是男孩,只教他上陣殺敵,莫要再來這爾虞我詐之地!」說罷,他隔著牢門,伸手搶到有恆道長佩劍,朝頸中劃去。一代英傑,就此死在牢中!

  狄遠平日為人,事親孝、與士信、臨財廉、取予義,分別有讓、恭儉下人,常思奮不顧身,以赴國家之難,眾人均以其有國士之風。不想今日卻是如此下場。獄卒及趕來的軍士,雖職責所在,但他們往日里聽狄遠其言、觀狄遠其行,不免為他深深惋惜。沒人相信狄遠會「裡通外國」,奈何皇命難違!

  有恆道長悲痛之餘,竭力救出狄遠遺孀。為躲避追兵,取道水路,將其送回南山。

  子師成年後,武功、人品皆屬上乘,更為難得的是,他天生機敏,思維縝密,行事謹慎,承繼盜宗最為合適。有恆道長並不是沒有考慮過狄遠師弟的臨終囑託。只是家事為小、國事為大。守護《南山賦》比任何事都重要!

  個中曲折,有恆道長曾想過找個合適的時機告訴子師。一則是怕他耽於父仇,無法專心盡職。再則,也是出於天下一般父母對孩子的愛護:如能心無掛礙地過生活,又有誰願意孩子生活在複雜的情緒之中呢?如是這般,便就將此事擱置了下去。

  岩壁上泉水滴答,一下又一下,節奏均勻。石室里靜得呼吸可聞。有恆道長雙手抓著自己的衣襟,似想將它攥出水來,半晌說道:「你既已知曉了,便該明白,你父乃是忠義之士。他心懷大義,蒙冤不逃,以死明志。他的犧牲,實是『重於泰山』!」

  「哈哈哈……哈哈哈……」子師聞言一陣大笑,他身軀顫抖,腳下踉蹌,笑聲中說不盡的凄慘與悲涼,直笑得在座之人毛骨悚然、心驚膽跳。笑到最後,子師彎腰扶膝,兩行熱淚湧出眼眶,笑聲變成了哭聲,說道:「若是我父在天有靈,知道三十年後,他的兒子會重蹈他的覆轍,不知道他還會不會選擇以死明志!」

  有恆道長與子蒙聽到子師所言,均是面露不可思議的神情,「啊」地一聲,驚得張大了嘴巴。

  子師站直身子,撩起袖口想抹去眼淚,卻是越抹越多。兩個多月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受著內心的苦痛煎熬,全憑一口氣撐著才走到今天。如今,大幕該揭曉了!

  子師自胸口掏出一塊細花碎布,遞與有恆道長,問道:「師父,您可還記得此物?」

  有恆道長接過碎步,細看之下,不禁一顫。他摩挲良久,輕聲回道:「記得,這是你出生之時,我送與你母親的,作為你襁褓之用。」

  子師道:「我母臨終之時,讓我親手將此物交與你。她讓我問問你,我狄家可對得起南山派,可對得起司馬一族?」

  有恆道長一時目瞪口呆。他在子師赴建康履職之時,將其母安置在夏口。比起南山,夏口距建康稍近,子師可以時時盡孝。又不至於太近。若子師有事,也不至於連累老母。這樣安排之時,他的內心就隱隱擔憂。豈知、豈知……有恆道長吞聲忍淚,悲不自勝,顫聲問道:「你母親是如何死的?」

  其實,他大概能猜出事情原委,卻仍舊不願相信。他不禁心內自問:南山派忠心耿耿。兵宗弟子前線廝殺,盜宗弟子守護國之重器,其餘人等竭心儘力,忠君護民,為何卻是如此下場?

  只見子師眼神空洞、神色默然,他乾笑兩聲,回道:「怎麼死的?師父何必再問。晉室手段,您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他緩得一緩,出了口氣,又說道:「三個月前,我夜裡當值,突發盜賊。我帶人去追趕。不想,賊人沒抓到,卻撿著一封書信。我打開一看,裡面詳盡說明了我父死因。我自猶疑不定,不知對方何意。本想得機會出宮去,與子豫師弟商量一番。卻不想,陡然禍起!有那奸佞之臣私下上書皇帝,說我『結黨營私、意圖謀反』。皇帝老兒聽信讒言,查也不查,當夜就將我一家老小全部下獄。我心念老母,不甘就死,憑著一手『無聲劍』殺出重圍,星夜奔至夏口。豈知,朝廷比我更快。我到之時,母親已倒在血泊之中了!」

  子師言辭感切,聲淚俱下。他忍耐了兩個多月,直到今日才將事情說出,心中悲憤之情直如洪流,奔涌而出,幾乎不能自已!

  子蒙只感覺睚眥目裂,幾欲發狂。他站起身來,用僅剩一臂緊緊抱住子師,復又鬆開,使盡氣力搖晃子師,大聲喊道:「子師,你糊塗啊!那皇帝老兒冤枉於你,殺你全家。你回山來,告知師父和眾兄弟,咱們同去殺他個片甲不留。你卻為何要帶人加害師父,毀我南山?你為何要做下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啊?!」

  子師使勁將子蒙推開。子蒙重傷之下,站立不穩。一下子倒在石榻之上,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子師。他似乎已經不認識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弟,就像從來都未曾認識過!

  「哈哈哈……哈哈哈……」子師又是一陣大笑。笑到後來,子師的聲音竟變得凄厲起來,他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和師傅,誰會幫我?就如我父親,含冤而死三十年,有誰替他報過仇?又有誰為他說過一句公道話?哈哈哈哈,『忠義之士』、『重於泰山』,全都是放屁。你們心心念念的《南山賦》,你們日夜不忘的北伐大業,在我看來,都是狗屁。想想祖狄將軍,再想想我父親。你們還自執迷不悟嗎?我想明白了!司馬一族誅功臣、殺良將,聽信奸佞、任用小人。這樣的晉室,不保也罷!『南山賦出、天下大亂』,若是『亂』能推翻昏聵無道的司馬一族,這《南山賦》,不守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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