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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新的開始

  阿飛覺得自己差點就要窒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坐了起來,胸口的衣物與被褥濕成一片。

  江南的冬,向來是小雪撫面,催著茶園裡的春芽冒尖的。今年的雪,卻有些過了頭,城主府里的芭蕉林都被雪花壓得蔫黃,荷塘的水面上結著一層半透明的薄冰,平日里熱鬧的魚群沒了蹤影。

  阿飛從窗檯外收回目光,屋子裡只有他一個人。

  黑錐子和黑鎖鏈用上等鹿皮仔細卷好,整齊地擺放在一旁的桌面上。

  晚宴上,阿飛想著問問那名紅裳少女的事情,被連小遠拉了拉衣袖。

  葉城主多次暗示兩位小英雄可留在城主府里,他日一定能成就一番事業。

  兩位少年哈哈一笑,自罰三碗酒後,婉拒了。

  這是連小遠第二次喝酒,三碗過後,他鑽進大圓桌下,抱著桌腿就昏睡了過去。

  阿飛歪歪扭扭,背著高自己近一個頭的小遠走回了住處,中間兩人還一齊摔倒在地,小遠經不住顛簸,哇地一聲吐了阿飛一身子。

  冤冤相報何時了。

  對阿飛來說,小遠是他的師傅,也是他的哥哥。

  短短几個月,小遠教會了自己一套完整的體能鍛煉方法,各種實用的搏殺技巧,以及許多行走江湖必須要懂的道道。

  他們一起挨過刀子,殺過人,領過賞錢,醉酒後嘔吐過在彼此身上。

  小遠一開始對自己說過兩句話。

  我帶你闖江湖,你幫我擋刀。

  一直走下去。

  吐完后,小遠有了三分清醒。

  阿飛感覺困意襲來。

  兩人就這麼睡在冰涼的地上。

  「阿飛,你確定要以刀入江湖了嗎?」小遠的臉廓、五官屬於精緻型的,皎潔的冬月投撒下縷縷盈光,將小遠的臉龐勾勒出立體的線條。

  小遠長著一張令絕大多數懷春少女都臉紅的臉。

  「嗯。」阿飛下意識地伸手摸向腰間,那把短刀卻已不在,心裡感覺有些不踏實。

  「阿飛,你的那根黑錐子,其實可以打造成一把神兵利器」。

  「嗯?」阿飛轉頭,一雙被酒氣熏得微紅的眼睛望向小遠。

  「騎著快馬,從青陽城沿著南嶺一路往西,大概十五日,便可到達西域雷霆堡,那是大凰最西的一城。雷霆堡管轄區域內有大量上等礦脈,無數名師巧匠都常年居住在堡內,耗盡心血,只為鑄造一把絕世利器,上面刻著自己的名字,或獻與帝王君侯,或賣給江湖名俠,流芳百世。雷霆堡以西,有夷國罕落和回薩。兩國對雷霆堡內肥美的草原和礦藏垂涎已久,三方間常年征戰不斷,每天都有一車一車的將士屍體從前線運回故鄉。」

  佩戴一柄神兵闖江湖,對於阿飛來說是十分神往的一件事情。而堂堂熱血男兒身,管他東西南北,佩刀騎馬,陷陣衝鋒,一勇敵萬難,沙場大點兵,又是何等的氣勢磅礴,豪情萬丈。

  那夜,葉辛與樓以明雙方僅僅數百軍漢對陣撕殺,就給阿飛帶來了前所未有的震撼感,那如果成千上萬的鐵騎鐵甲對衝起來,又是怎樣一個激燃的場景?

  心之所向,血脈賁張,蕩氣迴腸。

  男人,要麼蟒袍錦帶,高居廟堂之上。

  要麼鐵甲長槍,鎮守一方。

  實在不行,穿上女裝,禍害一方。

  呸呸呸。

  兩個半大的小屁孩,說著些酒話,最後也不知誰先睡了過去。

  細雪初停,院子里重歸平靜。

  兩日後,天朗氣清,是個送別的好日子。

  送別的是袁青山,他微微咧著那陰柔的笑容,抱著劍,沒有過多的話語,目送兩人消失在道路的另一頭。

  連小遠袖袍里多了十把青陽飛刀。

  阿飛背上則斜插著一把上等的青陽軍刀。

  大凰十一年歲末,兩名少年意氣風發,一人一馬,一路向西。

  袁青山剛想轉身入城,卻發現一人有些特別。

  來者約摸三十來歲,左牽馬,右持劍,長發半扎,一身白衣卻略顯焦黑破敗,顯然剛剛經歷了一場打鬥。

  那神情,乍一看無風無浪,無爭無求,頗有幾分脫凡超俗之意,但細看雙眉與眼眸,隱隱帶著三分焦急,三分惱火。

  袁青山猜想這持劍男子不久前一定是打輸了一架,現在他似乎在找人。

  待男子進了城,袁青山用食指摩挲了一陣鼻翼,也悄悄跟了上去。

  東陵城往北四十里,五名身著紅黑色飛魚服的官差正站在一個巨大而焦黑的土坑裡。

  坑裡坑外,方圓三里,草木皆化為灰燼。

  那套獨一無二、渾身上下透露著神秘與威嚴的紅黑色官服後背上,都用青絲綉著一隻青鸞。青鸞傳說為五鳳之一,常伴西王母的一種神鳥,多為上仙們的坐騎。

  這幾年戰事漸少,二十五歲的白衣戰神方戰奉小皇帝楊景之令,秘密成立了一個青鸞營。青鸞營,意為大凰皇帝的左臂右膀,承接聖令,消除諸般令聖上不快之事。

  青鸞營共計一百零二人,營座為方戰,副營座為羅睺。正副營座之下,設二十個小組,每組五人,設組長一名。在挑選成員時,無論是出身布衣,還是世勛名門,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有一技之長,入得了副將羅睺法眼的,皆可選入預備役,經由方戰一系列殘酷的考核后,方能成為營中一員。

  入營后,要麼成為救人的聖人,要麼成為殺人的魔鬼。

  所有人都不得有感情。

  其中由十五組的人員負責外出各地執行任務,剩餘五組人員留守皇城裡的青鸞營,以備不時之需。

  蹲在地上的是第七組組長煬,他手中搓揉著一捧焦土,焦土漸次隨風散去。

  他覺得意猶未盡,又抓起一把土塵,放近鼻尖細細聞了起來。最後乾脆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點泥巴,慢慢咀嚼著。

  良久,他從坑中站了起來。

  「不是火藥,驛站小卒說得沒錯,有高手打鬥。」煬意簡言賅地發表了自己的調查結果,邊說邊踢了踢足下的焦土。他舉目四望,原本這裡是一片翠綠的竹林,現在地上只能看到一個個突兀的竹根,切口處十分整齊。

  「煬這傢伙好像把焦土吃了。」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女孩歪了歪頭,她背後扣著一把半人高的巨弩。

  「反正沒吐出來。」一個光頭小哥面無表情地回答道。小哥左眼戴著黑色的皮罩,身後則是一把紅黑色的啞光長棍。

  顯然他倆的對話,並不是回應組長的。

  在他兩身後,則站著一個方外異邦中年男子,他眯著眼,乾燥的嘴角微微上揚,頭上頂著一頭蓬鬆的灰色波浪捲髮,背後是一個幾乎與人齊高的方方正正的物件,物件用黑布與牛筋包裹著,無法知曉裡面裝的是何物。

  只是人與物件都散發著陰沉沉的氣息,大白天的,多看兩眼都讓人渾身不舒服。

  在焦土坑的最外圍,則有一個瘦小的老頭在背著手,目光望向青陽城的方向。

  負在老頭身後的雙手,在把玩著一柄十分精緻的匕首。他把匕首抽出皮套三分,又塞回去,抽出,再塞回去,只那短短的一瞬,匕首泄露出來的殺氣,便溢滿了他周圍一丈的空間里,殺氣快速凝固成實質,如同冰冷的霜霧。

  「是個練氣士,大練氣士。」老頭冷冷地說了一句,便走向了青陽城。

  外邦人眯眼微笑,腳步輕盈跟了上去,身後背負的巨物如同一張薄紙。

  馬尾妹和光頭小哥對視一眼,也轉身邁開了步子。

  大練氣士嗎?

  煬摸出一塊方巾,彎身包了些焦土,走在了隊伍的最後。

  真煩,這都過去幾天了,四手觀音一案還沒個完整的脈絡,這邊又冒出來個大練氣士。

  大陸東邊。

  遙遠的海平面上,點綴著十多個海島。島嶼與世隔絕,不沾一絲人煙,這裡不屬於任何國度,不歸任何一個君王管理。

  島上奇花異草數不勝數,各種高矮植被千奇百怪的形態讓人應接不暇、拍手稱奇。連片的千年古木拔地而起,粗大的根系四通八達、拱土破石,最終互相交纏在一起,分不清你我。山澗里飛瀑與清泉轟擊的聲音像是奏響著一首原始蠻荒的曲子。

  藍天白雲下有頭長紅色流蘇、羽翼豐滿的仙禽在鳴叫著,大鳥就這麼張開著雙翅,在風流中靜止不動,似乎時光也為之停止了流逝。

  巨樹古藤中有體型怪異的走獸在追逐著,時而停下來一陣手舞足蹈,互相比劃著些什麼,喉間同時發出些奇怪的音節。

  人。

  一個灰袍長須的中年男子,從飛禽走獸中一一走過。

  他頭戴花圈,懷抱一支手臂粗細的毛筆。

  他走得極其緩慢,卻一步從彼山跨到了此山。

  不知此人是否天上神仙。

  遠處天海一色間,一隻大魚突然破開海面,帶起騰騰巨浪與無數魚蝦海獸,遮蔽了天上的日光,騰飛而起。大魚背上的數十個氣孔一齊噴出水缸大小的水柱,水柱直衝天際,升到最高點后化成一片驟雨,拍落回大海之上。

  大魚重新鑽入海里,海浪翻騰,捲起一個巨大的漩渦,轟然作響之聲久久回蕩,不絕於耳。

  從境外仙島往西八百里,有十八座如劍般削起的山峰。最中間的那座山峰上,紮根著一棵不知活了多少年歲的古松,任山間狂風呼嘯,古松未動一枝一葉。

  遠離塵囂,遠離刀光劍影。

  遠離這些江湖故事吧。

  可舊的故事完了,新的故事又在不斷開始。

  新浪覆舊浪,這就是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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