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遺孤
六月下旬，若是在往年，千花殿外早就開滿了團團簇簇的石榴花。那些象征著富貴、吉祥、繁榮的花兒紅豔得盛氣逼人，向來被人形容為：“一叢千朵壓欄杆，剪碎紅綃卻作團，石榴已著乾紅蕾，無盡春光盡更強。”
而如今，別說是石榴樹，就連那些茉莉、夏鵑、芍藥都久久消失在了千花殿的外圍——冷清而寥落的這裏，已兩個多月未曾有人踏入過了。
“當……當……”幾聲悠揚的古琴漫響在上空，彈琴的手指柔韌有力，旋律卻淒涼悱惻。
瞄著青螺的眉，墨琴在日光灑下的席榻上盤腿坐下，淡淡撫琴，“繡球，你說往年中元節的帖子月初就會送來，怎麽現在快月底了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當……”最後一聲收尾的音幽幽綿綿，似嗚咽後未幹的淚痕掛在眼角。
繡球碎步而來，俯身跪在她的琴旁，“小姐，你有所不知，那中元節的帖子早就送遍了，隻是……”
“隻是什麽？”她撫摸著琴弦，似乎世上隻剩下它的陪伴。
繡球低聲道，“隻是靈昭宮擬成的名單上根本就沒有小姐名字。所以，所以今年的祭祀……小姐恐怕去不成了。”
“什麽？靈昭宮！……”她的臉色忽然一變，“天池旁的靈昭宮，現在有人了！？”
繡球低頭不敢回答，隻見她指尖緊緊扣著琴弦不發，上麵的老繭已完全磨破，露出血肉模糊的猙獰，完全無法想象這是一雙如花似玉的女子的雙手。
“不會是她吧？那個會武功的人？”她壓著顫抖的聲音低問。
繡球跪著向前攆了幾步，“小姐，今非昔比，那得意的鳳凰往上爬，自是驕傲的甚。中元節是祭祀列祖列宗的大日子，您是天主的八抬大轎明媒正娶的媳婦兒，怎麽能夠缺席？我看，分明就是那個狐狸精一把攔下了這樁事兒。”
繡球的一席話畢，墨琴頓時意興闌珊。她推開了琴，憂思脈脈地自語，“他可以恨我，他可以不見我，但他不能不承認我是他們白家的兒媳。中元節是我唯一能再看到他，能夠跟他解釋清楚的機會，我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說著，她起身整頓了下衣容，便匆匆往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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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到紫宸宮的門口，侍子就攔下了她，“夫人，天主有令，他不與您相見。”
墨琴臉色煞白，緊咬著牙，卻作微笑，“我沒有收到中元節的帖子，我想這一定是個誤會。我過來，隻是想來找他確認一下：他是要我去的。”
侍子搖了搖頭，“如果是這樣，我可以替您傳話，但您還是不能進去。”
墨琴本想推開他闖進去，卻又怕再次惹惱了夫君，隻好作罷讓他去。六月的午後炙熱炎炎，她等在門外不住地張望，想起以前隨意地進出的種種，隻覺現在已隔了萬水千山。
“夫人久等了。”侍子從裏麵出來，向她鞠了個躬，“天主說，您之所以沒有收到靈昭宮中元節的帖子，是因考慮到令堂剛剛過世，您可以正好趁此機會回娘家祭祀。”
“回去？”她驚訝地反問了一句，怔怔地沉默良久，卻也覺得這樣的安排讓她無力反駁。
“回去又怎麽樣，我終歸是白家的人。”她扶著那金色的琉璃窗，不舍又悻悻，“我就不信，那區區一個掌司能有什麽能耐！”
——
自軒轅嬋來到靈昭宮已有些時日，除了安排下來的行動與任務，這裏額外的工作就是為即將到來的中元節祭祀做準備。
這次祭祀雖然隆重，但畢竟不是開年初七那種全山弟子都要參加的大型集會。七月半的中元節，參加祭祀的人僅是空塵山高層的骨幹分子，一共幾十人。前幾日她就已寫好了那些帖子，紛發到了各位的手中。
時下，不僅邀請帖已送達，吩咐下麵準備的黃紙、白酒、燭台、香蠟；太牢三畜牛、羊、豬；以及供奉的花、燈、茶、果也都已悉數準備完畢，一一核對過賬目。
六月底的陽光正盛，女子托腮伏在案上，麵前堆滿了條條款款的賬目單。良久，她麵對著它們長噓一聲，感慨這不殺人的工作也並非想象中的容易。想著，她又順手翻出了往年的名錄，“他今年不請聖伊，這樣真的好嗎？”
一陣悶熱的風吹來，書卷“嘩啦啦”地翻開，她簡單地晃了一眼，翻到靈昭宮牌位上刻著的那些不為人知的名字，又翻到“白辰星魂”和“白辰如姝”。
“白辰星魂？”她的手指留在那了那一頁，“就是他‘弑兄’的那個人？”
沒有人回答她，她便繼續隨意地翻著。突然，她發現一個名字出現了很多次，甚至和“白辰星魂”、“白辰如姝”同時開始，卻一直保持到了今日——“葉雨璃”。
她盯著那個名字，覺得很熟悉。是的，她的確也寫過一封給她的帖子，隻不過每封帖子的內容都是一樣的，她隻是順手抄了一個名字而已，就連送帖子的事兒也是交給下人去辦的。
可是，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這個名字看，卻覺得越看越熟悉。
“天哪！”她低呼一聲，“她姓葉啊！不是葉采桑！竟然還有一個！”
那一刻，她突然想到了幾個月前自己和葉杉落來空塵山時，白辰胤天拿過人事簿，卻信口雌黃說隻有葉采桑一個人。
“卑鄙！”她重重地一掌拍下去，震得桌上的茶杯“哐哐”直響，“你竟敢騙人！白辰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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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琴前腳剛走，隻聽“轟隆”一聲，紫宸宮北側的小門就被灼華一劍砍碎，白辰胤天手裏的垂雲已豁然拔出了三分。阡嵐心頭一緊，立刻轉身衝向了室內。
“白辰胤天！”一聲女子的厲喝乍然響起在紫宸宮中，一陣風雲驟變，閃電交接，阡嵐已執劍護在了白衣人麵前，而噬火的灼華亦停在了他的喉上。
“嬋姑娘，若要動天主半分，請從阡嵐的屍體上跨過去！”說話的男子正色厲吼，氣勢震人！
軒轅嬋的劍也並未收回半分，“白辰胤天，姓葉的女子明明還有一個，你為什麽要騙我！”
她左手攥著那張名單，眼底似火一般燃燒，“事實都在這裏麵，她叫‘葉雨璃’，對吧？你是怕葉杉落認回了姐姐，還是這裏麵有什麽見不得人的陰謀！”
白辰胤天不慌不忙，隻意味深長地瞟了她一眼，那雙本該燦若星河的眸子，此時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漆黑，“對，的確有一個女子叫葉雨璃，算是我騙了你們，可那又怎樣？明明是葉杉落自己記不起阿姊叫什麽，我空塵山有什麽義務對外坦白一切。”
說著，他緩緩起身，與侍子並肩而立，“軒轅嬋，你是空塵山祭祀聖地的掌司，我給你掌管這一切的權利，讓你能夠詳細地熟知山中人事，能夠掌有山中骨幹的名單，你卻私自用其為葉杉落謀福利，這樣的做法你覺得妥當嗎？……這樣吧，我可以帶你去找葉雨璃，你親自問她是不是葉杉落的姐姐，怎樣？”
他的語氣如此輕描淡寫，似乎早就穩操勝券。但軒轅嬋一想到葉杉落丟失的部分記憶很可能有關右手腕上的傷疤，心中依然抱著無比的希望，“好，白辰胤天，你這就帶我去見她。若她不是，我軒轅嬋要殺要刮，全任憑你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