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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換命

  墨琴走後,白辰胤天又回身望了望躺著的女子,縱使他已這樣看過她千百回,而這一次的心境卻再已不是了從前。


  “天主,陰蠍和寒水石都是至陰至寒之物,絕不能一同服用啊!”回春堂留下來的大夫們圍成了一圈擋在他身前,紛紛麵呈難色。


  那個男子卻依然緊鎖著眉頭,絲毫不理會他們的勸告,“少廢話!把藥給我交出來!”話音一落,卻隻聽“撲通”一聲,一旁的周代夫竟然跪了下來。


  眾人立刻低頭相覷起來,卻隻見老頭蹣跚著挪到男子麵前,不斷地俯身磕頭,“天主啊,請您聽在下的一句勸吧,這陰蠍和寒水石共用真的是藥中大忌啊!……您從小都是我和張大夫一起看著長大的,我們怎麽會害您,又怎麽會眼睜睜地看見您去……”


  “送死?”他眉一挑,斬釘截鐵地問。


  老頭子匍匐的身體卻打了個哆嗦,顫顫巍巍的聲音難掩他的痛心疾首,“如果您真的要服下此藥,那身體必會受到極大的傷害,不僅從此體虛畏寒不說,還會……會活不過臘月的大寒之日……”


  “活不過大寒?”白辰胤天輕聲反問了一句,深邃的目光中忽然閃過了一絲變化。而周代夫磕了一個大大的響頭,幾乎是涕泗橫流,“天主聖體攸關全山的安危,還望天主三思啊!”


  “嗬……”他輕輕冷笑了一聲,又開始摩挲起了那隻受傷的手指,語氣中卻並沒有人們想像得那樣惶恐,“一命換一命嗎?”他淡淡地問了一句,仿佛並不畏懼。


  但這一次,沒有人再敢接他的話。反倒是他,愣了一下,又瞧見滿屋子的人一動不動,似乎覺得很好笑。


  然而,就在他嘴角剛一咧開的刹那,一股子的酸澀勁兒忽然從腳底直衝上了腦門。有那麽一個恍惚,他感到了一種被命運車輪滾滾碾過的疼痛——


  八年過去了,他對她苦苦的尋覓從未斷過,然而卻一直杳無音訊。如今,當他終於明白那個女子原來就躺在自己的床上的時候,她卻再也無法生龍活虎地站在他麵前。因為正是他自己,造成了她的中毒。


  這一切的一切是那麽得巧合,仿佛就是上天故意捉弄他而開的一個玩笑。但他內心卻十分清楚,即便這個荒唐的玩笑是開的如此悲傷、如此淒美,他還是願意賭上自己的性命去搏一搏,因為沒有什麽能再比得上失去那個女子的痛苦。況且他已嚐試過了一次,不願再有第二次。


  如今隻是四月伊始,年還未過半,即使他真的活不過臘月,那畢竟還有半載能與她相守。看來上蒼畢竟沒有把他逼上絕路,那個血毒終究是有辦法解的;而他,當然也是義無反顧的。


  “我最後說一次,去取陰蠍和寒水石!”他最後一次疾聲催促道,而周代夫無論有多麽的不情願,終究為人手下,也隻能聽取他的命令。


  不過一會,那老頭便取來了兩隻小匣子,遞過來的時候還特地叮囑道,“天主在服完此藥後,在下會派人每日奉上鹿茸雪蓮保心丸,為您恢複聖體。”


  白辰胤天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卻忽然有一種喝了大碗酒要奔赴刑場,斷頭後還有人按時燒紙的感覺。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隻淡淡地留了一句話,“這藥的事情一定不能傳開,除非回春堂的各位都巴不得我被蜂擁而來的複仇者殺戮,讓各位也順便落得個家破人亡。”語一落,還不等眾人反應過來,他的身影便一眨眼消失了。


  那一刻,空曠的回春堂裏顯得格外得安靜,隻有草藥所具有的獨特香氣甘苦摻半地彌漫開來。


  回春堂外,沒有人送他,他兀自一人行走在蒼茫的夜色裏,一身金冠錦袍,提著兩隻小匣子,竟有一種壯士一去不複返的悲涼。


  回到了紫宸宮,白辰胤天第一件事就是打開那兩隻匣子,架著火爐煎了起來。呈赭紅色的陰蠍顆粒飄在被寒水石攪得灰白渾濁的水中,乍眼一看都令人汗毛聳立。


  不過,他也懶得去揣測其中的味道,熬好後也不顧燙口,閉眼一口氣喝了下去。藥剛入肚,那滾燙的湯藥竟然讓他感了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寒意。頃刻之間,他的眉毛、睫毛、發尖全部都凝上了縷縷的霜露,一絲一絲都散發著幽藍幽藍的光芒,連他呼出的氣息也在空中結了一團薄霧。


  那一刻,他冷得打了個哆嗦。


  然而來不及多待,他眉一蹙,一把抽出袖裏的藏劍,左手在空中飛速地挽了一個劍花,伸出的右手掌上四根手瞬間便閃現了一道血口。趁著新血未溢,他立刻將四指貼在軒轅嬋的唇上,汩汩的鮮血順流而下,直入她體內。


  那一刻,女子的手指微微顫動了一下,若有若無地,仿佛要抓什麽似的。他心裏慌亂起來,想要伸手去摸她的手,她卻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咳咳……”她咳著臉漲得通紅,像一個長久休克的人突然能夠呼吸而不適應。白辰胤天連忙將她抱起,不停地拍背為她舒氣——那時,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湧上了他的心頭。


  那日,他的右手在暖雲受傷,他沒有皺半點眉頭,反倒是那個一向堅強的她滿眼淚水,望著他的傷口竟哭得說不出話來。他看在眼裏,是好生地心疼。


  暖雲的微風輕輕拂過,金色的夕陽如飛絮般漫漫灑下。四周的草木晃動出碧波一樣的浪濤,陣陣的花香飄染出芳菲馥鬱的絢麗。那一刻,他隻感到全世界都安靜了下來,時間定格在那裏,凝滯了無限的金夕。浩渺的蒼穹下,天地之間隻剩下他和他懷中的女子,還有他們一生一世的諾言。


  “火兒,火兒……”他擔心地喚著她的名字,緊緊握住她的手,倘若她這時能睜開眼看,一定會驚異於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白辰胤天——他的眼像是癡癡又似怨念,就像一個失了魂兒的木偶,怔怔的有些木訥。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而那靜睡於床的女子依然沒能睜開眼看見這興許會令她終身難忘的一幕。不過這一連串的咳嗽,倒像是讓她咳出了什麽東西,那先前虛弱受阻的氣脈,竟開始漸漸地恢複了起來。


  白辰胤天守在一旁,親眼目睹著她恢複的奇跡,簡直感謝老天讓他如此幸運。他拉過她的手貼在臉上,一雙薄唇止不住地向上勾起,寶石般光彩的雙眸裏帶著一種繾綣纏綿到難以描繪的欣喜。


  多少年了,她在他心裏的那些善良、美好和堅強,就如盛開在暖雲山崖的那一朵鳶尾,紅得那麽純淨,那麽纖塵不染、飄然脫俗。雖然,每當她看見他時,那微笑裏時常有些靦腆,但那靦腆之中又總飽含著一種真誠與深情,就像一朵在青澀與懵懂中綻放的笑靨,與暖雲的金陽、碧草、菲花融在一起,交相輝映得正好。


  然而,過去總是美好的,歲月的腳步卻讓人望塵莫及。縱使他穿上了華麗的錦袍,登上了萬人敬仰的金座,但那一雙翻雲覆雨、叱吒武林的手,卻將世界翻了個底朝天也無法獲得關於她的一點音信。


  那個名叫火兒的女子就仿佛從來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像一陣煙霧悄悄地升騰,又如一簇泡沫無聲地破碎。留給他的,僅剩下那些自己明明確信無疑,別人卻會笑他是在做夢的執念。


  他也彷徨、迷失、徘徊過,卻始終未曾想過放棄。任著心淚漸衰,日益枯竭,他隻是沒日沒夜地練劍,企圖用倒床就睡的疲倦麻痹自己。


  那些年、那些記憶,隻如同了忽明忽暗的幻影,浮現在了他安靜沉睡的夢鄉。


  而現在,他終於能獲得這一份從天而降的厚禮,哪怕是短短的半載——誰叫她是他心中的摯愛,是他須臾而短暫的一生活著、等著的唯一理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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