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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花塚

  “熟悉的感覺?……”女子突然起身,俯上前,定定地瞪著他。 那一雙絕美的眼眸汪汪如水,仿佛想要在這一刻把眼前的男子看個徹底。


  阡嵐望著那一張放大的傾城容顏,柔目裏也泛起了淡淡的波瀾。他後悔說了這番話,後悔用了那個也不知道怎樣就編造了的謊話去暗示她。但他知道,她不能知道真相,真相是殘忍的,他情願她蒙在鼓裏。


  紫衣女子嘴角向上一勾,笑了笑,“男人啊,就是這般矯情。我既不是你愛的人,又為何隻憑眉宇的相似就為我一擲千金?難道你還不明白,你若早有了這份心,那個女子就不會死。”


  “別說了……”阡嵐壓著心中被她挑起的漣漪,苦苦地開口,似乎在央求,“我若那樣做了,後來的那個人怎麽辦?她不知道我的曾經,她沒有錯,錯在我,所以我不能讓她傷心,我不能再負一個人。”


  “她沒有錯!”千江黛立起身來,狠狠地瞪著眼前的男子,“那個先前的那個女子又有何錯?她既已以身相許,苦苦等了你若幹年,你為何最後連妾也不讓她做一個,還是覺得我們青樓女子都肮髒不堪,已經配不起了你們這種飛黃騰達的人了?”


  阡嵐痛苦地閉上了雙眼,長歎一聲,仿佛她的話句句刺耳,字字紮心。事到如今,他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他隻能在心裏一遍一遍地罵著自己——孟淺藍,你到底都做了些什麽,你怎麽能讓傾繁傷心到了如此無以複加的地步。


  未時已過,申時來臨。天邊的金陽已開始斜落,過不了多久,媽媽就會回來,他就能為她贖身。從今往後,他們倆也就不會見麵了。


  瞧見他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千江黛冷笑了一下,盈盈的媚眼又多了些火熱,“縱使我這樣說了,你還是贖我出去的恩人,這裏是迎春閣,你就不想……”女子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像是見了鬼一般瞠目結舌地盯著他——那是什麽!

  千江黛隻看見一道乍然的黑光猛地向著男子的背後逼來,而他自己卻因入了神而毫無察覺!

  “小心!”她低呼了一聲,立刻撲身向前,一把推開男子,用自己的身軀擋住了一劍——“啊!”一聲淒厲的慘叫之後,劍鋒瞬間貫穿了她的心窩!


  阡嵐猛然回神,立刻拔劍而起。黑衣人正驚訝於突然冒出的女子,還未來得及將刺入她心窩的劍身拔出,阡嵐立刻當機一斬,那人連慘叫還未發出,就被一刀削下了頭顱。


  “哐當”一聲,人頭落地,血濺三尺,沾汙了男子一身新製的淺藍色夏袍。他站在那裏,看著滿地的鮮紅,一抹紫色混在其中,那一雙常年與世隔絕般清澈的眸中,竟瞬間湧現出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狂憤與悲慟。


  “傾繁!!!——”他大吼一聲,“撲通”跪了下來。那一刻,他緊緊地抱住了女子身體,但她被劍刺穿的心髒,卻依然流淌著汩汩鮮血,流絲毫未止。


  女子艱難地睜開眼,似乎疼痛了已讓她聽不見了他的呼喚,隻是自顧自地笑笑,言語中帶著最後的悲涼,“你問我得的什麽病,我現在告訴你,那是相思病,嗬……咳咳……你說我長的與你愛過的人有幾分相似,你又可知你長的也與我愛著的人有幾分相似……”


  阡嵐悲痛地將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那一瞬間的冰涼簡直讓他心碎了一地,“不要這樣,傾繁,振作起來,我會想辦法救你!”


  “你看呀……你的眉毛和他多麽的像……眼睛呀,鼻子呀……宛若是一人呐……”女子在他的懷裏微笑著,拖著長長的有氣無力的聲音,軟綿綿得像一個嬰兒,“我告訴過他,我喜歡熱鬧,害怕孤獨……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一定要在我的墳上種滿繁花,我……咳咳……”


  “不傾繁,我就是淺藍啊!”阡嵐悲痛欲絕地抱著她,仿佛失去了生命中的一件至寶,“你看一看我,唐傾繁,我求求你看一眼,你的孟淺藍就在這裏……啊不,孟小將在這裏……傾繁!傾繁!……”


  女子望著他的眼,感覺到他神情是那麽的憐愛,如同萬丈的青陽,三月的春風。她的心裏蕩漾過了一陣溫暖,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笑道,“塚上有了繁花,我就可以在黃泉下聽見她們的竊竊私語,我就不會再覺得寂寞了……你說,你願不願意幫我完成這個願望。我是覺得……覺得我們很有緣啊……你總是穿淺藍色的衣服,你看……我的這條項鏈,它是我最愛的人送給我的……他也是最喜歡淺藍色的東西,都如同這顆水晶一般……他許諾過誓言,我等了他好多年,可總不見他……你說,他會不會是變心了,他會不會是不要我了……”


  “不會!不會!”阡嵐瘋狂地抱著女子漸漸冰涼的身體,絕望地咆哮道,“傾繁,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啊!……”


  那一刻,紫衣女子聽了他的聲音,微笑著閉上了眼,一顆晶瑩的淚珠劃過臉頰,就這樣永世長眠了。


  阡嵐的淚水奪眶而出,滴滴落在了那張絕美的輪廓之上。他顫抖著用手撫摸她的臉,那上麵精致的五官曾美得那麽驚心動魄,而現在,卻隻剩下了一塵不染的蒼白。摸著摸著,他竟有些無法抵擋內心的澎湃,那一種種無言的情愫忽然翻天覆地地湧來。他的鼻頭一酸,淚水直落,頃刻間一個低頭,傾盡了他所有的眷戀深情綿綿地吻上了她的雙唇——這是一個閉月羞花、沉魚落雁的女子,卻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沒能知道所愛之人就在她身旁;又或許,她明明知道,卻甘願被順從他的意願,被蒙在鼓裏。誰叫她愛他,又愛了一生呢?


  千江黛紫色的長紗已混上了鮮血,一層層地粘上了他淺藍色的長袍。他靜靜地抱著她,宛若隻是在跟自己說話,“傾繁,你說得對,我若早有了這份心,你就不會死在這裏。是我自己變了,是我負了你,但我絕對不是嫌棄你,我又怎麽會嫌棄你。沒有能力保護好你的,明明是我,是因為我的無能你才會淪落到現在的境遇。


  你知道麽,我努力地練武,我一步一步地爬升,我想我總有一天能用自己的實力保護好你,能讓你衣食無憂,不再受到一點點委屈或痛苦。然而,我卻一直找不到你,你又可曾體會我的萬般悲傷與絕望?

  我去過了好多地方,打聽過了好多人,但他們都不知那個叫唐傾繁的女孩在哪兒。我白天拚了命地練劍,夜晚連日酩酊宿醉,我隻想麻痹自己,讓我不要再去想你。


  那個時候,天主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對於我的遭遇不僅給了極大的安慰和鼓勵,還一次次賜予了我榮譽和地位。從那些日子開始,我就知道自己已不能再這樣下去,人總歸是要麵對現實的,我不能一直活在記憶裏。


  後來,我到了他的身側,就遇到了瑤瑕,那竟是一個與你一樣美麗的姑娘——如此的單純、善良,又惹人憐愛。天主甚至為了促成我們,還忍受了他亞父給他下毒的事,擋下了一次又一次的逼婚。


  你知道麽,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還能再遇見你,否則我怎麽也不會愛上那個女子,因為我向你許諾過,我不願意食言。


  可是命運似乎總是喜歡跟我開玩笑,踏破鐵鞋無覓處,原來那個唐傾繁已經叫千江黛了。嗬……我知道,千本不是個姓,而阡又何嚐是?我已經更名,卻不想你亦是。若說是我們無緣,那為何連‘阡’裏都含了‘千’。


  傾繁,每當看見你在那些荒淫的男人中喝酒,我的心就會好痛。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籌足錢把你贖出去。可我不敢告訴天主,我害怕他會傷心,況且他最近已對那個女子的事情很是操勞了。所以我一切隻能靠自己,靠自己的雙手,靠這一把劍來換銀子。於是,我就去向李聽風打聽,去接一些沒人敢接手的任務,那樣的報酬就會很高……隻是我對不起你,我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那些餘孽所找到,害你命喪了黃泉。


  傾繁,我從沒想過你會死,聽說你病了,我比什麽還擔心,我是多麽希望你能一直安好無恙。即使我已經不能再給你想要的愛,但我還是希望能有另一個人愛你、關心你,去完成我做不到的一切。隻是未曾想,那一個隨口的謊言,竟成了現實。”


  他絮絮叨叨地說完的時候,淺藍色長袍上鮮紅的血漬已幹涸了。他又伸手摸了摸那顆透亮的水晶石項鏈,晶瑩剔透,一切還是宛如當初的那般美好。


  申時的斜陽,拉長了他橫抱女子的身影,一步一步,他來到了一片薔薇正盛的花海。放眼望去,亭亭而立的薔薇花團團錦簇,粉色的花瓣鮮妍而嬌美,宛如一朵朵風華絕代的容顏。


  ——傾繁,你一世傾國傾城,將你葬於這繁花似錦的大地之下,終能圓了你畢生最後的夢想。
——

  每逢水至鳥上山,


  眉黛傾城醉江瀾。


  千燈聚火華如晝,

  淚灑繁花夢淺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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