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命運
翌日清晨,三月廿八,已是接近立夏的日子。
侍子今日穿著一件新製的淺藍色的夏袍,端著張大夫親自熬的藥走進了紫宸宮內。
屋裏的那個白衣人還守在床邊,竟是愣愣的,有些發呆。阡嵐跪在了床邊,放下托盤,端起藥碗遞給了他,“天主,這是今天的第一道藥。”
白衣人一聽,這才回過神,發現侍子已經來了,“哦……好。” 他應著,接過了藥碗,手指間盡是蒼白。
阡嵐看在眼裏,心裏不覺顫了一下,“天主要多保重自己。”
白辰胤天沒有回答,一直到喂完了她所有的藥,才重新回過頭看他,“我自己很好,自從……用了她的麝香酒。”那一刻,他的話語竟有些顫抖,眼裏分明帶著濕潤,“紅雪散也止不住的疼痛,她開的方子竟能壓住。隻是,即便有朝一日我的右手真的好了,怕再是不能與她的灼華切磋武藝了吧。”
說著,他把頭偏向一邊,不願讓人看見。
一層一層的紫色紗帳在偌大的紫宸宮中隱隱重疊,交織掩映,宛如他那日在墨家看見的白簾,一排一排地掛滿房間,無邊無際,訴說著無窮無盡的痛苦和悲哀。
而那一柄原是嗜血而熾紅的灼華劍,現在隻是靜靜地躺在它主人的身邊,帶著一種被永久冰封的淒冷。
連續兩晚了,他未合過眼,找來李聽風問了又問,卻依然對於那種致命的毒毫無了解。他又到了回春堂,抓住所有的大夫搖晃質問,“這裏是回春堂,你們妙手回春的本事哪裏去了!”然而,沒有人能給出一個答案。
——軒轅嬋,你說過軒轅氏不相信命,不會放棄任何一個病人。可是現在你怎麽能丟下你的病人不管,先一步而去,你不能這樣不負責。
“天主,阡嵐下午想出去一趟。”侍子依然跪在那裏,隻敢小心地詢問。
白辰胤天憔悴的側臉恍恍惚惚地轉過來,一見他穿著藍色的新衣,竟沒能掩飾住自己眼裏的羨慕,“是瑤瑕給你做的吧……下午……好,去吧。”
阡嵐不放心地點了點頭,端著托盤退下後,又找過了雪賜,讓她格外留心天主。等到一切都安排妥當,正午之後,他才離開。
此時的天空中正懸著一輪豔陽,烤得地麵有些發熱,窸窸窣窣的蟬鳴聲回蕩在鬱鬱蔥蔥的樹林裏,一切都似乎預示著立夏的到來。
阡嵐穿著一身新製的藍袍,腰間係了一塊溫潤的白玉。顛簸的馬上,綿延的樹林在他的兩側迅速向後退去。一瞬間,竟讓人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這一身新衣是那個女子幾日前才剛剛完工的。她說時間倉促,不然她還想趕製出他大婚時的喜服,讓他身上的一針一線,都注入進她的愛。
然而,他現在穿著這新衣,卻是要去見另外一個人。
那個人的一笑一言,他原本隻剩下了年幼時模糊的記憶,卻是在再見到她的時候,又全部重新鮮活了起來。自他認出她的那一刻起,他已安靜多年的心,就再也無法平靜下來。
為什麽,他是那麽執著地愛瑤瑕,但傾繁的麵龐卻像夢魘一樣糾纏在他心裏,讓他一遍一遍地自責、愧疚和痛苦。
他以為他變了,他不會再愛她了,可是即使這是事實,他還是沒有辦法將她從腦海裏徹底抹去。
唐傾繁,她畢竟是他生命中曾刻骨銘心的一抹。
縱使,一切已回不到當初。
紫宸宮旁,偏閣,花園內。
下午的春光融融,雪賜正在花園裏擦著石桌。曬著暖暖的太陽,她忍不住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環顧下四周是那麽得姹紫嫣紅,她的心裏真是歡喜得不得了。
“沒想到侍子這裏竟然這麽漂亮,也沒見他平時有飼養花草的愛好呀……”自言自語著,雪賜找了個太陽能照到的石凳坐下來,用著托著腮,眯著眼,懶懶地欣賞著。
“阡嵐……阡嵐……”忽然,一陣清脆的女子聲響起在這座小花園之中。雪賜一聽,“騰”一聲站起來,慌慌張張地用抹布繼續擦著石桌。
隻見那個女子披著五彩絢爛的輕紗,捧著一株開得正盛的薔薇,仿佛是一個曼妙輕盈的花仙子,迎著雪賜走了過來。
“這位妹妹,你知道阡嵐在哪兒嗎?”她向著雪賜微笑道,雙眸彎彎,宛若一位從天而落的少女,清純得如一張白紙。
雪賜趕忙回身低著頭,有些不知所措,隻能緊緊攥著抹布,支支吾吾道,“額……侍子大人他……今天好像有什麽事情下山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在心裏安慰自己,還好還好,沒有被仙姑發現她在偷懶。
“下山了?”彩衣女子有些不信,天主都還在宮裏,身為侍子的他怎麽會下山。疑惑著,她好奇地探頭瞧了瞧偏閣,但大門緊鎖著,什麽也看不見。瑤瑕有些失望地咬著嘴唇,像是在自言自語,“好吧,就當作是給他一個驚喜吧。”
說完,她將那盆粉色的薔薇放在了石桌上,又向著身後的丫鬟招招手,“青兒,翠兒,快把花都端過來!”
女子脆如銀鈴的聲音還未落,那幾個鬼機靈的小丫頭就捧著一盆盆的薔薇花跑了過來。一到花園,她們立刻四處散去,將粉的、紅的、黃的、紫的,絢麗多姿、形態各異的花兒放滿了整座花園。
放眼望去,桌上、欄上、階上、台上皆是薔薇。雪賜傻傻地看著一切,心裏卻滿滿的都是羨慕——原來,侍子大人的花草全是仙姑打理的。
瑤瑕又朝著偏閣的石階走去,將那株從屋子裏一出來便可看見的薔薇又仔細地擺弄了一下。
——阡嵐,我希望你推門而見的,真的不隻是一株薔薇而已。
迎春閣。
時間尚早,迎春閣的門前還是一片熙熙攘攘的鬧市,那些夜裏才有的淫香馥鬱、醉生夢死,一切都還沒有開始。
白馬上的男子執劍一躍而下,他的黑發如濃墨的瀑布,垂在淡藍色的薄紗之上。偶有經過的路人向他投來奇異的目光,他沒有去理會,隻是徑直地向內走去。
踏進迎春閣的一刻,他在袖裏不斷地摩挲著那件新衣,仿佛在時時刻刻地提醒自己,他隻是來給那個人贖身的,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