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新緣

  這裏,本叫做蒲火山。


  相傳,很多年前,空塵前輩就是在這裏為心愛的女子靈昭殉情,自刎而亡。


  人們為了紀念他,便把這座山,改名為空塵山。


  從此以後,這座山再也沒有人居住。


  因為人們說,飛蛾撲火,最終,也免不過一次空塵收場。


  但是在許多年以後,這座山上卻漸漸成立起了一個空塵山派……


  ——開篇


  “參見聖伊!”


  “起來吧。”女子輕輕點頭,莞爾一笑。


  披著輕盈的薄紗,她緩步走過眾人讓出的一條道,體態如仙鶴般亭亭玉立。


  她叫墨琴,筆墨紙硯的墨,琴棋書畫的琴。


  她本是江湖鼎鼎有名的前輩墨如海的女兒,因空塵和墨家世交的緣故,兩年前嫁給了空塵山的三公子——白辰胤天。一年後,空塵山主死於疾病,那個二少主弑兄謀權,登上了他父親的位子。而她,也就一夜之間擁有了那無比尊貴的身份。


  白辰胤天賜予她聖伊的稱號,並讓她移居他母親生前的寢宮——千花殿。


  身為空塵之母的她,不僅是琴棋書畫了得,更是賢明能幹,倍受山中人的誇獎。對於身側的夫君,起初她並無有絲毫的愛慕之意,然久而久之,也漸漸被他的驚人才華深深吸引。


  “天主,聽風閣傳來秘訊,謝天華秘密勾結連璧合,圖謀不軌。”仟嵐侍子半跪著奉上密函,隨手拿過白辰胤天身旁的香爐,看見裏麵的香已經燃完,隨即吩咐下人端出去重新點上。


  白辰胤天似乎沒聽見,橫臥在軟塌上,懷著紫金手爐,半眯著眼。午後的陽光在溫暖中浮起一層淡淡的氤氳,讓人有一種慵懶的睡意。


  “天主,香爐換好了。”


  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示意下人退下,然後動了動,翻了一個身,“可有證據?”


  仟嵐微微一笑,淺藍色的長袍仿佛隨風波動。他起身走向軟塌旁的一株盆景,拎著銅質水壺往花上輕輕灑水,“天主亞父之心,人盡皆知。說起證據,天主早已胸有成竹了。”


  軟榻上的人懶懶地笑了,“哦?我有什麽證據?”


  藍衣男子摘下一朵花瓣,走回軟塌邊的香爐,揭開鏤花的金蓋,將花瓣輕輕放入其中。頓時,香爐裏火光噗嗤一閃,騰起了一縷白煙。


  “若是沒有證據,為何這迎春花的花瓣有過明顯被人撕扯過的痕跡?。”


  軟塌上的人閉了眼睛,微笑不語。


  “所謂毒中隱者‘花欲燃’,點燃後沒有任何氣味,所以摻雜在熏香中完全不能被察覺。但唯一也是最好的鑒別方式,就是將花瓣放在香上,花瓣便會瞬間燃燒。此毒毒效很慢,初用時沒有任何異樣,但隻要時間一長就會使人困倦嗜睡,再往後神誌不清,直至變得癡呆。”


  侍子輕輕地蓋回蓋子,清秀的眉宇間看不見一絲顫動,“花欲燃,碧晶草,天生一對相克相生。阡嵐還記得,正是那次天主外出之後,這盆景中才多了這所謂的‘雜草’。”


  軟榻上的人一動不動,呼吸中帶著輕微的鼾聲。


  淺藍色下的他,似哭地笑了笑,輕搖著頭,看向窗外煙雲迷蒙的山水,心裏嗔怪軟榻上的公子。


  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穿過雕花的木窗,撒下參差斑駁的光影,靜謐而安寧。忽然一陣神秘的風吹來,盆景中的花草窸窸窣窣地搖晃起來,滿身金色的光斑如被小石子驚擾了的湖麵,波光粼粼地閃爍。


  藍衣男子一轉身,卻驚愕地發現軟榻上空無一人,剛才還酣睡在軟塌的公子,轉眼間竟站在了自己的身後。


  然而那人卻一言不發,他將左手搭在阡嵐的肩上,右手輕輕地撫摸著他手中的劍。阡嵐順勢將手抬起,寒光一閃,二人的目光在劍刃上相遇,對視的波瀾中泛起一種無言的信任。


  “自空塵建山以來,紫宸宮是從來不讓人佩刀而入的,就連侍子也不例外,而你卻是一個特殊……”從劍刃上注視著阡嵐的眼睛,白辰胤天輕輕笑著,“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了。至於你扯壞的花瓣,就不與你計較了。”說完,便拂袖闊步而去。


  阡嵐看著眼前的少年,身披雪白的貂裘,腰佩絕世的寶劍,表麵上華貴慵懶,玩世不恭。然而他知道,這表麵下,隱藏著太多。


  春日已完全來臨,山中如玉的煙雲氤氳著漫野的小花,偶爾灑下鑲著金邊的光斑,仿佛碧漾著的水中閃著光暈的碎石。


  千花殿裏,繁花似錦、姹紫千紅。牡丹、芍藥的花蕾一夜之間綻出鮮妍的花瓣,一簇一簇地壓得墨青色的枝頭搖搖晃晃。


  墨琴的貼身女婢繡球提著花裙,踮著腳尖,小碎步地跑來,“聖伊,聖伊,天主來了!”


  坐在書案後的女子連忙合上手中的文折站起身,眉眼盈盈地笑了笑,“他來了?”


  話音剛落,身披白色披風的男子就已經靜靜地站在了簾外,手裏捧著一束才從院子裏才來的野花。


  女子抿嘴笑了笑,頓時臉頰飛滿了紅暈,“你竟然來了?”


  “這幾日天氣不錯”,白衣男子將手中的花束遞給她,“去幻竹林走走可好?”


  她接了花,臉上泛起了微微紅暈,“春日已至,理應當遊幻竹林,何況有君為伴呢……隻不過那可是個是非之地。當年,空塵前輩不就是在那裏為了靈昭自刎而亡的嗎?”


  “放心,那隻是傳說,你是墨兒,不是她靈昭……”


  女子低頭嗅了嗅手中的芳香,“說起‘靈昭’,天池旁不是有一個靈昭宮嗎?我一直久久聽聞,也不乏向人打聽,卻一直未得到什麽結果。聽說……已是經荒廢了很久。”


  “靈昭宮的確已經空了很久。” 男子一聲輕歎,“它的掌司按照傳統會被冊為‘侍花女神’,是專門掌管祭祀和供奉的地方,與山中的天池同等神聖。因此,侍花女神須由特殊的人來任職,在未找到合適的人選之前,是不可以草率的。”


  靈昭宮……靈昭宮……


  白衣男子的心裏,突然激起了一陣不安。他當然知道那裏不僅是祭祀和供奉那麽簡單。靈昭宮的掌司與千花殿的聖伊孰輕孰重,自古便是各山主心中很難得出的答案。自己繼位近兩年來,靈昭宮始終空無一人,他已經快要習慣於每月初七在靈昭宮中的靜閉。


  多少年來,終結於此的侍花女神們,她們的亡靈與怨魂久久徘徊,沸騰咆哮地嘶啞。很少的世人敢踏進這裏,更不會有人知道這裏的秘密。每一任山主都隻說她們是下屬,然而每逢其終結之日,眾人都很能清晰地看到他們臉上近乎扭曲的表情。很難說的清楚,每一代的她們與山主的關係是怎樣一種畸形的存在,但每一代的她們,都是當時世上最強的女人。她們的下葬,意味著下一代繼承者必須找到一位更強的掌司。


  白衣男子頓時感到一陣無法掙脫地痛苦,他看向身側的聖伊,眉宇間泛著種種無奈,“走吧,趁著天色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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