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烏有先生（一）
袁師道看到進來的是這樣一個人物，意料之中，卻又有幾分意外。
他從元無垢的口中，已經知道了烏有先生正當盛年。但是想不到的是，在他的書房之中，他竟然擺放了他自己的大幅畫像。
袁師道上下打量了烏有先生一番，只見他面如冠玉，俊眉朗目，頭上沒有佩戴發冠，而是長發隨意披散著。他披散的長發中，結著一條長長的髮辮。這辮子烏黑粗壯，令人一見便印象深刻。
元無垢、厲無咎跟在烏有先生的身後，接二連三地向袁師道使眼色。袁師道還是安坐在那裡，巋然不動。
元無垢見狀，趕忙趨步上前，對著袁師道說道：「這是家師烏有先生，百忙之中，特地來向尊駕問好！」
只見烏有先生大袖一揮，元無垢與厲無咎行了一禮，默默退下。一個侍女走上前來，在主位的茶几上，放上了一個茶盞。
這個茶盞形制特別，通體黃色，杯身上面，繪製著兩條活靈活現的金龍。袁師道看了看這個茶盞，又看了看自己跟前的素瓷茶杯，不由得在心裡冷笑一聲。
烏有先生徑直走到主位坐下，身體略略前傾，對袁師道點頭致意。袁師道微微一笑，拱手回了個禮。
烏有先生端起茶盞，搖頭吹了幾口氣，緩緩啜了一口，雙眼微閉，品味了片刻，這才放下茶盞，開口說道：「敝鄉與世隔絕，沒有什麼珍品能拿出來款待貴客，只有這清茶，是一方精華之所在，滋味之妙，可以說是妙不可言，尊駕不可不嘗！」
袁師道見他說話行事慢條斯理，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當下也不說話，只是學著他的樣子，品了一口清茶，果然清香撲鼻，入口回甘，確實是十分少見的佳品。
烏有先生見袁師道放下茶杯，這才緩緩說道：「尊駕來到敝鄉，令敝鄉蓬蓽生輝。嚴霜、辛寒、元無垢、厲無咎，我這幾個不成器的小徒，尊駕都先後見過了。貽笑大方之處，尊駕不要見怪。」
袁師道見他說到這四人，似乎要進入正題，當下只是面帶笑容，不發一言。
烏有先生接著說道：「這四個小徒雖然不成器，但也不是沒有來歷的泛泛之輩。嚴霜、辛寒都是久經戰陣的領軍大將，只不過被小人陷害，戰場失利，走投無路之際，被我所救，這才投奔到我的門下。
「元無垢、厲無咎這二人，則是滿腹詩書的飽學之士。他們以處士的身份投奔到我這裡，據我多年觀察，他們都是貨真價實的王佐之才，只是生不逢時，沒有機會施展大才罷了。」
袁師道聽他說到這裡，心想嚴霜、辛寒二人，即便能夠領軍衝鋒打仗，卻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足為道。至於元無垢、厲無咎二人，更像是兩個鄉野腐儒，不知道這烏有先生怎麼會如此高看他們？難不成，只需管他們叫大丞相、大將軍，他們便真的具有治國、領軍之才？
烏有先生見袁師道的表情頗有些不以為然，微微一笑，說道：「尊駕初來乍到，對敝鄉不太了解。敝鄉所在的這方土地，被群山環繞，風調雨順，氣候適宜，恰似一個聚寶盆。這方圓數百里之地，以前沼澤縱橫，現在都已經變成了沃野良田。
「敝鄉人口雖然不多，卻也有五萬餘口。大夥同耕同食，相親相愛，互敬互助，沒有貧富貴賤之分。所謂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少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可說是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大有上古遺風。
「時常有外客到過敝鄉之後，將敝鄉比作是世外桃源。我聽到這話，也只是微微一笑。實不相瞞，我的心愿，卻並非想要將敝鄉建成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而是想要成為一個人人稱頌、人人嚮往的人間仙境、極樂凈土！」
袁師道聽到烏有先生長篇大論，自誇自贊，他說的這些話，與自己在烏有之鄉的所見所聞，差了何止十萬八千里，心裡一時很是鄙夷。
可是，聽到這最後一句，只見烏有先生的臉上神采飛揚，神情很是陶醉，袁師道的心中，不由得猛然一動。
烏有先生說到這裡，見袁師道的神情有些異樣，停了下來，端起茶盞喝了口茶，這才說道：「我深知，想要建成這樣一個人間仙境、極樂凈土，談何容易！這二十年來，我窮盡心力，也未能達成這一心愿。捫心自問，我已經竭盡全力了，之所以不能成功，還是因為敝鄉人口不多，缺少能人異士的緣故。」
說到這裡，烏有先生站起身來，在書房中來回踱了幾步，目光灼灼地看向袁師道，說道：「尊駕這樣的高人能來到敝鄉，是敝鄉的一大幸事。如蒙不棄，希望尊駕能夠留在敝鄉。我願意與尊駕攜手，共同建成這樣一個極樂凈土、人間仙境！」
袁師道見烏有先生的眼神十分急切，知道要是直言拒絕他，他多半會當場翻臉，對自己下逐客令，甚至對自己不利。
對這些狂熱之徒，袁師道自然無所畏懼，但是對於烏有之鄉，他還有許多事情想要了解，這時不宜跟他們翻臉。
於是，袁師道笑了笑，站起身來說道：「閣下的這番抱負，令我耳目一新，十分佩服。我是個世外閑人，一向不耐俗事，只怕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到時未免辜負了閣下對我的一番美意。」
烏有先生見袁師道話語中是半推半就的意思，臉上大喜過望，上前拉著袁師道的手，說道：「以尊駕的能耐，只要肯稍微出一點力，一切便都好辦了……我與尊駕一見如故，真是說不出的親熱，不如，我們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袁師道既然已經決定與他虛與委蛇，這時便逢場作戲，拍手笑道：「好，好，好！閣下志向非凡，能與閣下結為兄弟，這是在下高攀了！」
當下，兩人各自說出了生辰八字，袁師道比烏有先生還要年長一歲。烏有先生當即跪下行禮，對袁師道以兄長相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