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靈丹邪葯(一)
白無常堵在身前,右手一翻,取出一個圓形的物事在手上,晃了一晃。秦幽之猝不及防,只覺一束咸腥的勁風,猛地撲面吹來。
秦幽之定眼一看,白無常取在手中的,是一個白色的巨大海螺。那海螺中吹出來的疾風,雖不甚大,但是極為強勁,並且透著一股濃重的腥臭,迎面而來,吹得秦幽之身形不穩,腳下虛浮。此時,大殿地面上已經出現了一層積水。地面有水,迎面有風,秦幽之頓時如同風雨之中的飄絮一般,變得滯重難行,身形完全施展不開。
秦幽之見一個白無常已經製得自己束手束腳,黑無常尚未露面,不知道還藏著什麼厲害的殺手鐧。情急之下,他雙手一合,手臂上生出兩條鐵索,緊緊絞在一起,隨後用力一分,只見鐵索被崩碎,有如漫天花雨一般,向白無常打了過去。
白無常見來勢兇惡,只好閃身避開。秦幽之見他讓出去路,知道機不可失,當下化作一道黑煙,奪路飛去。
眼見就要出了閻羅王大殿,黑無常還沒有現身攔阻,秦幽之暗呼一聲僥倖。他與黑白無常纏鬥多年,雙方都是知己知彼,對黑白無常的功力手段了如指掌。但此次被黑白無常偷襲,卻是處處受制,狼狽不堪,不由得心生疑竇,猜測其中必有隱情。
秦幽之正要飛出大殿,只見眼前一花,一道劍光如月色一般,迎面傾瀉下來,在身前形成一面明亮的光幕。秦幽之收身不及,左手手臂已進入光幕之中,只覺左臂一輕,隨後一陣劇痛,半個手臂已被斬斷在地上。
秦幽之剎住身形,彈身退後,凝神一看,果不其然,劍是伏魔劍,人是袁師道。袁師道此前何以讓自己獨自邀斗黑白無常,黑白無常又如何一下子洞悉了剋制自己的法門,種種疑問,頓時便都解開了。
秦幽之突逢大變,反而鎮定下來。他取出袁師道此前給他療治臉傷的再生散,將傷葯慢慢地敷在斷臂傷口上,待到血流止住,這才對袁師道緩緩說道:「袁仙師,好修為,好手段,我認栽了。」
袁師道反手持劍,雙手負在身後,面無表情,不發一言,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秦幽之說道:「袁仙師聰明一世,處處佔得先機,我心服口服。姓秦的見事不明,今日活該斃命於此。不過,這伏魔劍落入袁仙師的手中,其中有個天大的秘密,不知你是否知道。秦某若是就這麼死了,這伏魔劍的秘密,可就得永埋地下了……」
袁師道提起劍來,手指輕輕撫過一泓清水似的劍刃,冷冷說道:「多說無益,你認命便好。」
秦幽之見他無動於衷,只好說道:「罷了罷了,我今日就把這伏魔劍的秘密公之於天下。」說著伸出左手斷臂,對著袁師道,說道:「袁仙師,可敢把伏魔劍交到我這廢人的手上?」
秦幽之的斷臂處,原本極為平整,斷骨外露,觸目驚心,敷上傷葯之後,頓時變得血肉模糊起來。袁師道看了一眼他的斷臂,木無表情,但是轉過劍身,將劍柄遞了過去。
秦幽之接劍在手,娓娓說道:「袁仙師是否知道,當年地府中鍛造業鏡,乃是取材於地底極深之地的九幽玄石。業鏡造好之後,遺下了一些原料。這些原料後來不知道由何人經手,被打造成一柄名劍……此事在地府中流傳甚廣,許多人都知道。不過,許多人不知道的是,此劍後來名滿天下,便是天龍山張仙師的伏魔劍。說起來,伏魔劍原本是陰曹地府的寶物,只是不知何故,流落到了陽世,竟然被天龍山張仙師收作法器,成為了天龍山一脈傳承的法劍。這劍中的秘密嘛,就在這劍身之上……」
秦幽之說到這裡,話聲漸低,口中喃喃低語,舉劍近前,似乎在端詳劍身,只見他突然舉劍向天,朝虛空中用力一劈。
袁師道離他不過數步之遙,不知何故,頓時感覺一柄無形的巨劍劈向天空,自上而下,在天幕上劃出一道長長的黑線。那天幕原本就是一片混沌的黑色,蹊蹺的是,這一道劃上去的黑線卻是清晰可見。眼見那黑線瞬間脹大,彷彿盛滿水的皮囊被快刀劃破,剎那間,無邊的黑色湧入地府之中,將地府充滿,四周頓時變為無邊無際的黑色虛空。
袁師道見伏魔劍竟然劃破了地府的天空,心知不妙,千鈞一髮之際,閃現到秦幽之的身前,劈手奪過伏魔劍,待要順手一劍,擊殺秦幽之,只覺眼前一黑,觸手皆空,四周無邊的虛空,與初入地府時一模一樣。所不同的,此時黑色虛空似乎旋轉起來,袁師道身不由己,像是掉進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隨之急速旋轉下沉。
袁師道心思敏捷,對此已有預感,並不慌亂,當下放鬆身體,同時調息護住全身,任隨身體旋轉下沉。只覺身體被一股無形的巨力忽而拉扯,忽而擠壓,如同揉搓麵糰一般,饒是他的修為已達化境,早非肉身凡軀,還是幾乎要窒息昏厥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地面上酆都城外的古井之中,衝天噴發出一股猛烈的黑氣。袁師道被黑氣裹挾,衝到了半空之中。
袁師道一離開地府,已經模糊的神志登時清醒,察覺自身並無大恙。他見已經回到酆都城外,便在空中定住身形,低頭下看。只見身下的那口古井,只剩下一個黑色的大洞,心知適才地府的這一番劇變,這個連接酆都城與地府的通道,多半已經毀了,便是地府,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不明白的是,地府究竟是怎樣一個所在,何以伏魔劍凌空一擊,偌大一個陰曹地府,便似鏡花水月一般,在剎那間化為烏有。
袁師道看清情形,在半空中並不停留,辨明方向,折身便向黑白無常的那處莊園閃現過去。不一會,到了莊園之外,其時晨光熹微,天邊的太陽已是躍躍欲出。袁師道心中咯噔一響,進了莊園一看,果不其然,哪裡還有美輪美奐的神仙莊園,眼前所見,分明就是一個廢棄已久的荒野墓園。
袁師道站在墳丘間的一株枯柏之下,呆立半晌,一時百感交集。他正要轉身離去,只覺肩頭被垂下的樹枝輕輕掃了一下。回頭看時,只見那細長的樹枝上,一前一後,立著兩個巴掌大小的紙片人。那紙片人一黑一白,長手長腳,頭頂高冠,分明便是黑白無常。
袁師道憂煩之中,見到此情此景,還是忍不住破顏一笑,沖著那兩個紙片人說道:「事已至此,你們可願跟我回逍遙山?」
那兩個紙片人顫巍巍地點點頭。袁師道將他們輕輕拿起,藏入袖中,轉身飄然離去。
張玄歧遵照袁師道的吩咐,在泰山之巔的探海石下,尋了個避風處,安心等待。他又凍又餓,加上心中忐忑不安,雖然睏倦已極,但卻哪裡睡得著。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眼見天色漸明,一輪紅日已從探海石上露出頭來,他便起身,想四處尋找些食物充饑。
這時,天邊的一輪滿月尚是清晰可見。月影一旁,已經漸漸隱入晨光的太白星忽然閃了閃,竟像流星一般,直直地墜落下來。張玄歧見那顆流星徑直向著泰山之巔而來,越飛越近,一時不知所措。正尋思是否要找個地方躲避,只見那一點流星並未越變越大,而是飛到了身前不遠處,便懸停在了那裡。
張玄歧看得呆了,只見這流星大約有龍眼大小,像是原本掛在天上的滿月,突然飛到了眼前,散發出柔和的白光。這時流星又閃了一閃,漸漸變大,變成了一道圓月形的拱門,立在了地面上。
那拱門當真像是天上的月亮一般,散發出瑩瑩的白光。只見白光中漸漸浮現一個黑色的人影,從那個拱門中走了出來。來人寬袍長袖,身材頎長,神采不凡,正是袁師道。
張玄歧見袁師道依約前來,又是以一種如此奇幻的方式現身,心中又是激動,又是委屈,頓時紅了眼睛,淚水在眼中打轉,卻又強忍著不掉下來,只低低的叫了聲:「袁仙師……」
袁師道見他如此,想到這段時光與他憂患與共,多經變故,心中也是感慨良多。當下關閉了身後的方便法門,只見那圓月形的拱門又縮小成一顆流星,閃了閃,熄滅光芒,掉在地上,變成了一顆尋常的石子。
袁師道近前拍拍張玄歧的肩膀,拉著他在避風處坐下,從隨身的乾坤百寶囊中取出一個精美的食盒,打開來看,裡面是一些精緻的面點以及乾果蜜餞之類的,又取出一壺清水,一併遞給了張玄歧。
張玄歧這時雖然饑渴交加,但是目光全然被那乾坤百寶囊吸引。他見這百寶囊形如尋常的灰色皮囊,並不甚大,但是前前後後,親眼見到袁師道從裡面取出過各種物事,顯得囊中無所不有,竟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心中不由得無比好奇。但他只是淡淡地看上幾眼,臉上並未顯出特別在意,更不多言打聽。
二人歇息一陣,用過飲食,袁師道從乾坤百寶囊中取出一把黑油紙傘。那紙傘撐開之後,便懸浮空中,緩緩轉動,每轉一圈,便變大一輪,最後變成一把直徑丈許的大傘,遮在二人的頭頂上。此時太陽初升,斜照過來,山巔之上,萬物都被鍍上了一層金輝,但是黑油紙傘的下面,卻仍是一片昏黑。
袁師道在探海石下的山岩上,尋了一塊平整處,伸出右手食指,在山岩上劃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方框。只見他手指劃過,石屑迸飛,手指幾乎全部沒入石岩之中。划畢之後,他手掌按在那個劃出的方框之上,掌心劇震,剎那間將那方框中的岩石震得粉碎。
袁師道長吸一口氣,疾吐而出,將那震碎的石屑吹開,眼前頓時出現一個一尺見方,平整光滑的石槽。袁師道取出此前收集的天一真水,倒了少許在其中,又將隨身攜帶的一壺清水盡數倒了進去。眼見那石槽中的水幾乎漫了出來,袁師道從袖中取出黑白無常那兩個紙片人,將其放入石槽之中。
只見那紙片人一沾水,原本薄薄的紙片頓時膨脹飽滿,四肢五官都伸展開來。那兩個紙片人變成了兩個立體的小小紙人,手腳並用,爬出那個石槽,跳到地上,迎風而立,當真是風吹長三長,片刻之間,便長成了真人大小。這時,只見那紙人身上碎裂開來,彷彿蟬蛻一般,紙片脫落在地,裡面露出了黑白無常的本來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