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黑白無常(二)
袁師道見張玄歧藉助他山之石,離開了酆都,多少去了一個牽挂,既無後顧之憂,便可放手與那黑白無常一搏。
他尋路回到那煮鬼湯圓的灶台附近,找了塊大石藏身,將伏魔劍拔出劍鞘,發現灶台還在那裡,只是吃鬼湯圓的人影,已經少了很多,只在灶台的外側,薄薄的圍了一圈。想來,他在地府一趟往返,費時不少,許多人影吃過鬼湯圓,都掉入鍋中變成鬼湯圓了。
袁師道等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只見那些人影越來越少,終於灶台下一個不剩了,留心看時,果然憑空閃出一黑一白兩個人影,飛身上了灶台。
那黑色人影伸出手中一支白色的長杖,在大鍋中攪動起來。只見他的長杖在大鍋中攪上一圈,那灶台和大鍋便縮小一圈。不多時,縮成正常大小,一鍋熱氣騰騰的湯圓,便呈現在二人的面前。
那黑無常將長杖插在身後,從灶台下取出兩副湯碗湯匙,遞了一副與白無常。二人圍著灶台,開始吃起鬼湯圓來。
袁師道留心細看,只見黑白無常手中的長杖白森森的,形如竹杖,卻又分明不是竹子製成的,倒像是用人身上的脊椎骨節,一節節拼接而成。黑白無常將長杖插回身後,那長杖便消失不見了。
黑白無常的形象,則與陽間的傳說大體相似,相較凡人來說,都是極高極瘦,皮包骨頭,面無血色,宛如陳屍已久的餓殍。只不過,他們並非像陽間傳說的那樣,吐出長長的舌頭,令人生怖。
那黑無常吊梢眉,嘴角下垂,凶相畢露,瞧上去甚是可憎,白無常卻是嘴角上揚,時時做笑容可掬狀,只是笑容僵硬空洞,令人一見生厭。黑白無常的衣著容貌,乍看過去,一模一樣,但是黑無常黑如濃墨,白無常白勝霜雪,黑無常慣用右手,白無常慣用左手,都是極好辨認。只不過,二人的行為舉動,時時如出一轍,竟像一人是另一人的影子似的,讓人看了,難免心生古怪之感。
那大鍋縮小之後,裡面的湯圓也小了許多,但仍是滿滿當當一大鍋。只見黑白無常像是餓鬼投胎似的,風捲殘雲,不多時,便將一大鍋鬼湯圓一掃而光。
黑白無常吃飽喝足,將湯碗一扔,踢翻灶台,轉身便要離去。袁師道閃現上前,攔住二人的去路,悠悠地說道:「二位吃了這麼多的鬼湯圓,不怕懷上鬼胎么?」
黑白無常同時上下打量了袁師道一眼,也不答話,抽出背後的骨杖,一左一后,兩支骨杖猶如一支,向袁師道迎面刺了過來。
那兩支骨杖的破空之聲,甚是尖銳,可是骨杖來得快,袁師道閃現更快,倏地一下,瞅准了兩支骨杖變幻之際的狹小空隙,側身閃現到二人的身後,迅即反手一劍,向二人橫掠過去。
袁師道無意傷人,只想制服住二人,詢問地府的一些內情,這一劍乃是削向黑白無常頭頂的高帽。他的方位拿捏得極准,出手又是極快,料定對方無法移形換影後退,若是向身前,或是向半空中施法脫身,自己的劍鋒快過閃電,黑白無常斷斷逃不出這劍鋒籠罩的範圍。
這一劍之下,果然一擊即中,袁師道耳聽著嗤的一聲輕響,只見黑白無常的高帽,被齊齊削為兩截。劍鋒掃蕩過去,只見黑白兩個人影,隨之在空中飄蕩了一下。
袁師道定睛一看,才發覺不對,自己揮劍擊中的,乃是兩個形似黑白無常,栩栩如生的紙人,黑白無常的真身,卻是憑空消失了。
袁師道心中一驚,知道自己過於輕敵,身隨念動,劍隨身轉,劍光化成一道光圈,護住全身,人劍合一,閃現到半空中,以防被人偷襲。誰知他剛到空中,只覺兩股勁風,一左一右,向自己橫掃過來。霎時間,袁師道身旁兩側,嗚嗚之聲大作,彷彿兩堵無形的牆壁,正一左一右,快速向他擠壓過來。
袁師道人在半空,無法借力向上,知道四面八方已經被對方封死,若是向四周閃現,只怕會迎面撞上去。當機立斷之下,他氣息猛地一沉,身體疾速下墜,只聽見頭頂呼呼兩聲,兩支粗過腰肢的骨杖,擦著他的髮髻,掃了過去。
袁師道暗呼一聲僥倖,抬頭看時,只見眼前兩個巨大無匹的黑白無常紙人,竟是一眼看不清全貌,正在半空中揮杖攻向自己。
那兩個黑白無常紙人,好像柱形的山峰一般,異常高大,出手卻極為快捷。袁師道既然已經避過偷襲,脫出了他們骨杖控制的範圍,便好似蜜蜂飛入花叢,遊刃有餘,在骨杖揮舞的縫隙中穿梭。
黑白無常紙人,與袁師道的體形大小極為懸殊,此時卻像是兩個拙手笨腳的巨人,在徒手捕捉蝴蝶一般,對袁師道無可奈何。
一番周旋,袁師道已然知道黑白無常的修為深淺。他在空中頓住身形,劍身一抖,只見伏魔劍劍光閃爍,彷彿孔雀開屏一般,幻出一個扇形的光圈,向著黑白無常紙人斜飛過去。
那光圈在空中飛行,彷彿打水漂時在水面上留下的痕迹一般,越變越多,在黑白無常變幻的紙人身上,來回歘歘劃過。剎那間,彷彿閃電布滿天際,黑白無常避無可避,兩個巨大的紙人被切得粉碎,紙片漫天飛舞,好像天空之中,突然降下了一場大雪。
袁師道收回伏魔劍,正要騰身落地,只見那些紙片落到地面上,好像雨後春筍似的,拔節生長,三三兩兩,變成一個又一個形似黑白無常的小小紙人。
這些紙人或大或小,大的像是成人,小的卻只有三歲孩童那麼高,黑的漆黑,白的雪白,不一會,像是一方棋枰之上,擺滿了黑白棋子一般,將那一大片空地塞得滿滿當當,竟似比此前吃鬼湯圓的幢幢人影,還要多上許多。
袁師道見怪不怪,知道不過是粗淺的障眼戲法,這些小小紙人,唬唬凡人也就罷了,又怎能當得了高人一擊?心中哂笑一聲,當下在空中仗劍下擊。只見他的人影瞬間模糊,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頓時幻化為千萬個人影,向著那些紙人,分頭進擊過去。
那些小紙人的手中,也都有一支骨杖,形似黑無常的右手執杖,形似白無常的左手執杖,紛紛揮杖攻擊。但這些紙人,哪裡是袁師道的對手,只聽見夜空中嗤嗤之聲大作,眨眼間骨折杖斷,紙片亂飛。
不多時,偌大的空地上,就只剩下一黑一白兩個人影,立在那裡。袁師道的身影瞬間圍上前去,紛紛劍指這兩個人影,里三層外三層,將其團團圍在中間。
袁師道朗聲說道:「二位可還有話要說?」黑白無常默然無語,緩緩將骨杖插回身後,動作整齊劃一,有如一人。袁師道將真身定住,只見無數持劍的身影,快速向他身上收起,霎時間,空地上便只剩下袁師道一人,與黑白無常對峙而立。
袁師道反手持劍,拱手作禮,說道:「二位是地府神君,袁某是人間一介凡夫俗子,今日並非敢斗膽冒犯,而是有要事相求,懇請二位神君賜予方便,相助一二。」
那黑無常的一張惡臉,面無表情,眼珠直愣愣地看著袁師道,滿是不服氣的神情。白無常眼珠轉了轉,未語先笑,笑過之後,嘴巴動了起來,像是開口在說話。
袁師道見白無常光動嘴卻不出聲,不知道在搗什麼鬼,心中稍感詫異,轉念又想,這種時候,黑白無常應當不至於弄鬼。想了想,他取出一個傳聲筒,遞給白無常。白無常會意,當即對著傳聲筒說了起來,說罷將傳聲筒合上,交還給袁師道。
袁師道打開傳聲筒,只聽見一聲尖嘯,從傳聲筒中射出,射到半空之中,變成一段陰惻惻的話語聲,在頭頂盤旋,正是白無常適才通過傳聲筒傳遞的話:「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尊駕可是逍遙山袁師道仙師?袁仙師天人修為,我們二人甘拜下風,心服口服。只是不知道,我們到底哪裡冒犯了袁仙師?」
袁師道聽白無常這麼說,知道猜測的不錯,自己與黑白無常陰陽兩隔,既要通過伏魔劍才能見到對方的真身,自然也就無法直接對話了。只是,有一點頗為令人費解,黑白無常是地府神差,與凡人陰陽有別,應該是鬼非人才對,怎麼他們又自稱為人呢?
袁師道不及多想,當下依葫蘆畫瓢,也用傳聲筒傳話,向黑白無常述說此行的因由。他見黑無常面色不善,索性對他不理不睬,說罷直接將傳聲筒遞給白無常。只見白無常打開之後,傳聲筒中,無聲無息,但是黑白無常卻同時抬頭傾聽。袁師道知道,傳聲筒中的傳話,他們聽到了,只是陰陽相隔,自己聽不見罷了。
袁師道在傳聲筒中說道:「數日之前,因為袁某的過失,拙荊不幸身故。袁某將她的遺體,藏在了極北之地的冰窟之中,想來不至於損壞。此次正月十五趕到酆都地府,便是想要尋回拙荊的魂魄,好讓她陽世還魂,死而復生。袁某斗膽,祈求二位神君大度通融,賜還拙荊的魂魄,袁某終生感激不盡。」
袁師道見白無常收起傳聲筒,知道他們已經聽完了自己的傳話,當即拱手作了一揖。
黑白無常聽了傳聲筒中的傳話,對視了一眼。黑無常面無表情,白無常收起笑容,沉吟片刻,方才對著傳聲筒緩緩說道:「尊夫人遭此不幸,我們深感痛惜,袁仙師也請節哀保重。袁仙師既然已經找到我們二人,想必已經到過地府了,勞駕跟隨我們再走上一遭,你便知道,我們並非砌詞推脫,此事實在是無能為力。」
袁師道聽白無常這麼說,想到地府已空,似乎只剩下黑白無常,他們說無能為力,只怕真是便是無能為力,心裡頓時一陣失落。但是一路所見,疑問重重,又見黑白無常似乎確實有什麼說不出口的苦衷,既然如此,且隨他們走上一遭,看看是什麼情形,再相機而行。於是他點點頭,跟隨黑白無常,重返地府。
(本書已完稿,全書2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