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血祀(十六)
申時五刻。
迦嵐城,東城明善橋。
濃煙滾滾的狹窄巷弄間,一名頭戴草帽、面目普通的瘦小男子極為警惕,不時利用巧妙身法,藉助牆角柱頭遮擋行蹤,一路或走或停地朝著西北方行進,竟讓四下忙著趕去救火的軍士、百姓們毫無所覺。
直到遠離火場,眼見周圍漸無人跡,瘦小男子暗中估量了一下與河邊的距離,這才忍不住鬆了口氣,貼牆站到街檐下方的陰影深處,終於有空用肩頭褡褳擦抹一下頸間汗漬。
今日他運氣著實太壞,先是被分派到空竹巷最南端縱火,得手之後本想返回秘密據點,卻一連遇上了好幾撥趕來施救的休沐軍士。
好不容易躲開,卻又收到了緊急撤離的暗號,而此時東南向當值戍衛長早已行動起來,到處都有軍民奔走身影,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中穿過,簡直無異於痴人說夢!
扮作小商販的瘦小男子無奈,只得見縫插針繞往北面,再伺機折往西邊,結果剛進入東城範圍,就被一名轉出街角的軍士發現,要不是他應變得快,差點兒便要被人抓了壯丁!
在無聲無息地了結那名倒霉軍士的性命后,矮小男子覷準時機,到底是踏上了西行之路,而這次總算有驚無險,成功接近了迦嵐河東岸。
不過顯然他今天的霉運還沒有到頭,儘管獲取了一次難得的喘息機會,但憂心已被同夥落下太遠的瘦小男子,並沒有在這裡耽擱太久便匆匆上路。
剛享受完一段無人干擾的暢快飛馳,卻在即將衝出巷尾踏足河邊石堤之際,右側對岸居然又有一隊城衛軍士跑出了長街,隨即直奔明善橋而來。
被這沒完沒了的遭遇折磨得心煩意亂的矮小男子,本想不管不顧一個猛子扎入河中,然而晃眼見到他們那全副武裝的架勢,還是讓他保持了最後一點理智。
不過種種僥倖和不甘心理作用下,矮小男子並沒有選擇有可能導致真氣岔走,但卻最是保險的急停後撤。
而是藉助河邊綠蔭形成的視角錯位迅速撲倒,然後翻身自懷中扯出一張薄如蟬翼、似紗更像紙的白色物事,飛快抖開覆在身上。
——神奇的一幕就此出現,只見陽光穿透枝葉照在地面,河堤邊一片「空空蕩蕩」,彷彿從始至終就是這般模樣!
不過看不見並不代表不存在,男子躺下之後便立即不動,同時心中祈禱那些人趕緊過橋去干「正事」。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數百名城衛軍通過大橋后忽然一分為二,一列順著大道斜向北進,另一列卻沿著河岸轉往南行!
矮小男子心中叫糟,如果可以的話,肯定會跳起來指著這群混蛋的鼻子罵娘,但想歸想,為今之計卻只能採用龜息之法,將自身氣息降至最低。
厚底軍靴踩踏地面的聲響震動越來越近,矮小男子也愈發小心,生怕一個疏忽露出馬腳,就此落得個慘淡結局。
好在一名名軍士跑過身邊,似乎都無人發現樹蔭下的異常,隨著腳步聲逐漸遠去,矮小男子也不禁生出轉運之感,然而尚未來得及高興,心中警鈴卻忽然大作!
這種因習慣遊走於危險邊緣而形成的感應極為玄妙,便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不過已記不清多少次死裡逃生的經歷,還是讓其第一時間便掀起了「被蓋」,身體如急轉的陀螺般斜彈而起,朝著堤下河水落去。
「咦?」
十拿九穩的一刀劈空,讓年輕的士官長有些莫名其妙,眼見目標翻落堤下,雖然很是有點懊惱,卻也並未極力攔截。
這不合常理的舉動,頓時讓身在半空的瘦小男子心中一凜,還未入水便果然聽得身後弦響,儘管已極力施展身法避讓,但無處借力之下仍被利箭射穿了心肺,「撲通」一聲重重跌入冰冷的河中。
成堅看著被猩紅浮沫卷往下游的屍體,緩緩放下手中犀角硬弓,雖然沒能抓到活口有點可惜,但為了避免更多後患,絕不能讓這名異常狡猾的大膽賊人走脫。
眼睛轉往身前地上,剛剛大意失手的士官長回刀入鞘,俯身將那張被丟棄的白「紗紙」拾起,隨即面帶羞愧地雙手呈來。
作為宗國有名的「神射」,初老的戍衛長目力比起年輕時並未下降太多,實際上之前帶頭奔出長街時,已將那名賊人的「魯莽」舉動原原本本看在眼裡。
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他始終不動聲色,只是在橋上對著身旁的年輕士官長做了個手勢,這才有了眼前一幕。
撞在成堅手上以至伏誅,其實並不能說是矮小男子弄巧成拙、作繭自縛,客觀來看,只能怪他自己運氣太差,同時太過於依賴外物。
「帶上此物速報統領,謹記方才教訓,切勿有所閃失!」
成堅接過那張已不復「神奇」的物事,看了半晌並未發現關竅,心知自己眼界有限,唯恐耽誤了時機,當即又慎重地遞了回去。
年輕的士官長接受託付,無顏多作什麼保證之語,只道了聲「是」便掉頭離去,只在心中告誡自己再不可辱命。
成堅轉首看向正在岸堤上爭相觀瞧的一排排軍士,臉上神色忽然一動,沉聲喝道:「傳我命令,眾軍士打點精神分作兩列,靠邊行走不求急進,凡覺可疑之處,一律以刀箭問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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迦嵐神峰之巔,炎宗祭壇。
儘管自「漁翁」出招開始,單獨應對四、五名箭手,暫時使不上恃以翻盤手段的櫳灰,便冒著極大的風險,分心留意著二人的交手,但面對這違背常理的神妙變化,大驚之下欲要援救,卻是稍嫌遲了些!
面目機警的橘發精英衛士,此際身勢已然用老,為免重蹈覆轍陷入硬拼,只得不顧後患強催丹田,正想勉強使出初學乍練的「燃血截雷」,卻駭然發現本源回應竟莫名其妙地慢了半拍!
危機關頭本能接替,倉促於胸前交叉雙臂護住要害,同時凝聚起附近經脈中的所有內力,暗自祈禱不要受創太重變成累贅。
「哈」、「當」、「喀嚓」三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櫳灰吐氣開聲,甩手射出掌中長劍,終於趕在前面將餌鉤震偏了少許,不過緊隨其後的魚墜還是重重撞在手臂之上,骨裂聲中,被擊飛的目標仰天噴出一口鮮血,當即摔落在祭壇一時無法起身……
「……我『炎武騎』大好男兒的寶貴性命,豈能讓你們隨意浪擲於此?眾人聽令,再不撤回祭壇,即視同叛國謀逆!」
驚呼喝喊聲中,一道清冽語音卻在此時穿透滿場混亂,清晰地送到櫳灰等人耳中,每一位聞者,都能感受到那股強自壓抑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