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血祀（十二）
迦嵐城，城衛駐所。
聞得軍士稟報火情，堂內堂外皆一片嘩然，然而懷燎眼中卻並沒有太多意外神色，臉上反而露出了個十分奇怪的表情，彷彿有幾分錯愕，又帶著點……失望？
這讓離他最近的皓灼看得有些莫名其妙——我說，您好歹也是城衛大哥們的頭兒，聽見自己的地盤著火了，怎麼還能若無其事、不聲不響地坐在這裡？難得就不怕丟了腰間那方，盛在囊中的迦嵐尉銀印么？
不過皓灼很快便發現自己不該如此腹誹人家，但見懷燎端坐不動，臉上表情恢復如常，一雙沉靜的眼睛直視著那名快步跑來的軍士，待其進入堂內方才開口。
「慌什麼！城中各處自有當值戍衛長鎮守，爾可看清了哪處失火，火勢究竟又如何？」
那名神色張皇的軍士半跪在地，抬眼見他神色安然，不知不覺也鎮定下來，當即整理下思路抱拳回話。
「稟統領，屬下在望樓上瞧得清楚，起火之處位於東城當廬街和東南空竹巷，各有三五處火頭不等，但火勢起得很快，如果控制不及時，恐怕最多半個時辰之內，就會燒成一片……」
懷燎聞言閉目暗忖，銘刻在腦中的那張迦嵐城地圖上，相應位置轉瞬之間便已「亮」起幾處「白點」，隨即睜開眼睛高聲下令。
「成堅等人何在！」
堂門外初老戍衛長聽他點名不敢遲疑，攜兩名副手轉身大步入內，低首抱拳齊道：「屬下在！」
「速速傳令起火各處戍衛長，統率本部徵調民壯全力救火，如有奉令不行或玩忽職守者，必嚴懲不貸！」
懷燎從案幾木筒中抽出一支硃筆「令」籌隨手拋下，初老戍衛長也即成堅身側一名副手附身拾起，大聲唱道：「是！」
「通令東、南、西門三位副統領，即刻起只進不出，如有膽敢闖關者，可視情況自行處置，一切後果由我承擔！」
又是三支令籌拋下，成堅神情一肅，顯然聽出了話中的血腥氣息，左右兩名副手就近拾起齊聲回稟。
「遵命！」
「成堅！」
「在！」初老戍衛長語聲沉穩，向前出列一步應道。
「命你同兩位副手各領三百軍士，連同對應各處戍衛長，一路自東城北邊向當廬街排查；一路自城南向空竹巷進發；你本人這路則沿迦嵐河兩岸向東南兩側清剿！如無特殊情況，不必參與救火……」
「記住，此非天災，而是有人蓄謀破壞，意圖攪亂局勢渾水摸魚，爾等務必挨門逐戶仔細搜索，不可放過賊人任何一處蛛絲馬跡，若遇兇徒負隅頑抗，或擒或殺悉憑自決，一切以減少不必要的傷亡為要！」
「以上可有不明之處？」
「屬下明白，必全力緝賊，不負軍令！」三人抱拳過頂，同聲回道。
「好，立即出發，不得延誤！」
––––––我是華麗的分割線––––––
神眷宮，仰杉殿。
此次受邀前來觀禮的各國使節、部族酋首等人，幾乎全部集中於此，只是依國力強弱、勢力大小，又或利害關係、親近程度等分樓而坐，越往上層，便越是凸顯身份地位。
儘管此刻大殿頂樓東西兩面，只各擺下了百數十席，且因今日午宴缺了最大的主角，但有宗國幾位大宗祀和軍方高層等人勤於席間營造氛圍，儘管說不上心懷大暢、熱火朝天，卻也在推杯換盞、你來我往、高談闊論、觥籌交錯之間，至少換了個喜笑顏開、賓主甚歡。
由於酉時後段宗王還要設宴款待諸位貴賓尊客，隨之更有來自大陸各國聞名遐邇的曲社戲團表演助興，故在殿中內侍於未時末尾上了第三輪酒後，身為「頭號司儀」的華楓大宗祀樓琰，便起身向眾人告罪，聲明此輪過後便暫為告一段落，等到晚間再續未竟。
這讓在場不論酒量大小，都喝得多少有點醉意的人們從善如流舉杯應諾，於是當申時初分一聲巨響蓋過席間言笑傳至，連整座大殿似乎都跟著「跳」了一下時，大家均有種如在夢裡的恍惚錯覺。
席間自然不乏修為深厚、耳聰目明、反應迅速之輩，聞得響動，皆齊齊側首向西北方看去。
只可惜視線被牆壁擋住，此時此地又無法貿然起身外出查探，一時只得在心中猜測，狐疑的目光彼此交匯，最終紛紛定格在身為地主的諸人臉上。
位於西面首排座次排位第四，身著亮紅大宗祀禮服，儀容精潔尤甚女子，連耳際橙紅鬢髮間也不忘簪著一朵白色君影的樓琰，一愣之下便即反應過來，隨即回首略作沉吟。
當下裝作微醉強撐的樣子扶幾起身，「腳步虛浮」地站到中間鋪著紅毯的過道上，輕咳幾聲又拍了拍手掌，頓時將滿場的注意力再度拉回。
「各位貴賓、諸方尊客，些許響動無須掛懷，切莫被其攪擾了興緻啊！哈哈……」
樓琰嘴角含笑環視一圈，藉機與席間神御、神驅二位將軍交換了個會意的眼神，風流倜儻、玉樹臨風的模樣，絲毫不像年過不惑，已有三個兒子的壯年之人，不禁使得座中不少人暗自心折不已！
「趁此機會，不如大家共飲一杯，然後換過茶湯醒酒解乏如何？」
樓琰伸手自几上取過酒杯，向著左右稍致敬意，率先仰頭一口喝下，然後杯口朝下以示坦蕩。
在場之人被他這番君子氣度帶動，也十分賞臉地舉杯就口，侍立門口的左前宗侍昌柱見狀，頓時指揮靠牆而立的內侍們上前行撤換事宜。
待重新為大家擺上香茗，場中的氣氛再次活絡，雖然眾人心中不無憂慮，但眼下主人尚且安坐，自己更沒理由煩惱，於是只好三三兩兩，接著之前話題談論下去。
過不多久，一名中等身材、面沉似水，袖口上有火焰標識的「炎武騎」——稍有常識者都知其代表著隊長身份——快步奔入，來到神御、神驅二位將軍座位後方，分別捂口附耳一番。
有心之輩皆凝神關注，然而並未從三人平靜的臉上得到任何額外訊息，而手握重權的二位將軍將那名「炎武騎」隊長打發走後，竟也像沒事人一般端坐不動，這更讓眾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只可惜這般刻意裝點的太平景象，卻並沒能維持太久……
一盞茶尚未完全入腹，靠近門口的西面幾席宗國權貴，很快便注意到了城中東、南方向上，燒的旺盛的幾點火光，臉色大變之下，欲要強行掩飾——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那般城府——卻是遲了！
對面兩名蠻族酋首覷見他們的表情，忍不住好奇地探身張望了一下，隨即操著不太熟練的炎黃語大聲叫嚷起來。
「火燃噶……火燃噶？火燃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