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落葉花葬
小窗閉鎖,雕花幽影落向青瓦,皎皎月光與璀璨星輝被擋在樓外,通明的燈火被攔在屋裡。
古稀年華的老太醫在屋中慢慢走著,柱後梁上,門后牆角,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看了個遍,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心底也有了答案。
儘管這答案很荒唐,卻是唯一的解答,不得不信。
孔大人忠心耿耿,如果他變節投敵,定然是一劍要了陛下的命,即便是下毒也不會下九落葉花葬,這可是他秘密給陛下護身用的。
如此看來想要中毒的便是陛下自己!
正此時,贏芷沫帶著梅子春上樓來,老太醫眼眸微眯,撇了眼孔州與那扇唯一開啟的窗扉,心中瞭然前因後果,卻不動聲色,走近殿牆,拿捏好力度,狠狠撞去,磕了個頭破血流,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葉老頭,葉老頭,就是治不了公主殿下也不會要你的命,你何必如此?」
孔州翻身站起,想要查看老太醫的情勢,沒走幾步重重栽倒在地,被仙劍貫穿的傷口再度撕裂,也昏死過去。
「孔大人!」
國相李思喊了一聲,搶在倒地前將孔州抱住,殿中瞬間慌亂起來,一大群人分成兩幫,救老太醫的救老太醫,救孔州的救孔州,亂得好像剛開市的市場。
「身為皇兄倚仗,國之忠臣,萬軍之將,爾等如此,成何體統?」
聲落,殿內重歸死寂,贏芷沫環顧眾人,不留痕迹的瞥了眼病榻上的皇兄,冷聲道:「除了國相與王將軍都出去吧。」
「遵旨!」
群臣躬身虛禮,腳步整齊地走出殿門,最後一位大夫小心將門關上,快步追上同僚,不討論,不言語,在樓外排成兩隊。
文臣在左,武將在右,颯颯夜歌,絲縷紗雲半遮明月,有的虛按刀兵,沉思邊疆戰事,有的低頭閉眼,盤算利益變革。
君君臣臣,現在的君主變成了贏芷沫,這位公主與風鈴不同,沒有那般手腕,心思純潔善良,容易被利用,說不得會因那個俊朗書生誤國……
他們就那樣在殿外候著,近乎于山雨欲來的壓迫感無形侵入閣樓,贏芷沫疊在身前的素手不由握緊,久久沒有開口。
梅子春好似沒覺查周圍的氣氛變化,上前至病榻前,瞥了眼握住刀柄的王姓將軍,抬起手掌,一點點將每個細節展露在輝光下,連續幾次,確認在場眾人都看清后伸手精準無誤的落在贏正脈門。
細細聽脈,忽然刀兵出鞘,面色冰冷的戰將站在身邊,怒目圓睜,「別動歪心思,陛下有個三長兩短梅家,白雲山所有人都得死!」
「將軍莫急,陛下中毒並非是人間之物,乃是修者采靈取露,以陰陽五行之變篩選無數寶葯,用無根火焰精心煉製而成,無色無味,僅需點滴便可奪人性命!」
「若是如此為何陛下無恙?」
「陛下無恙是因為他們想要陛下無恙,這是個警告……」
梅子春點到為止,手掌緩緩離開贏正手腕,慢慢走到贏芷沫身後,含胸低頭,一副以贏芷沫為尊的模樣。
李思沒有開口,眼觀鼻,鼻觀心,一時的順從根本不算什麼,狼披著羊皮,最開始進入羊圈時也是這樣,溫順無害,不存在絲毫野性,可若得機得勢……
「這件事就此打住,去看看葉老頭和孔仙師的情況。」
不含情感的敕令聲將李思的思緒打斷,抬頭看去,梅子春緩緩走到孔州身邊,細細把脈,伸手扒開眼皮,搖搖頭,轉身走到葉太醫身邊,仔細瞧瞧,取出一瓶藥粉灑下,又給老太醫服下一枚丹藥,以靈力緩緩催化藥力。
無多時,葉老頭長出口氣,悠悠醒轉,目光掃過大殿,望見贏芷沫時倉皇起身,五體投地,連連叩首。
「老臣無能,請陛下開恩,請陛下開恩啊!」
「皇兄的毒你解不了?」
「老臣無能,老臣無能……」
「滾出去!」
贏芷沫眉頭一挑,冷喝一聲,葉老頭快步向樓外奔去,沒多會兒聽不見腳步,殿中再度陷入死寂,李思看看輕笑從容地梅子春,進步,道:「此為秘旨,陛下,現在開始您就是秦王!」
說著托著聖旨到贏芷沫身前,等她接旨,遲疑許久,贏芷沫伸手接過聖旨,骨節泛白,看了眼贏正,深吸口氣,道:「來人,帶孔仙師下去休息,通知書院那邊,這是修行界的事,夫子得管。」
「領命!」
兩個內侍將孔州放上擔架,抬著走遠,贏芷沫深吸口氣,看看梅子春,終究沒下那道命令。
接旨前她是公主,接旨后她是君王,君王是孤獨的,所有人都不可盡信,包括愛人,親人……
「都下去吧,我在這兒守著皇兄。」
「遵旨。」
李思躬身一禮,轉身向殿外走去,所有人都走出大殿,樓下群臣也相繼散去,贏芷沫抬起頭,對著空曠的大殿,冷聲道:「影子,告訴我,他可信嗎?」
燈火未動,身著黑衣,鬼臉遮面的侍衛出現在殿中,就好像他的名字,猶如影子,不知男女老少,身份如何。
「陛下不信任他……」
影子聲音很輕,聽不出口音腔調,贏芷沫攥緊拳頭,忍著刀割般的痛,繼續問道:「告訴我都發生了什麼?」
「臣沒看清,來人很快,下毒與重傷孔大人都是一剎那的事,他發現我了,卻沒有殺我,就像少有人在意趴在牆壁上的飛蟲一樣。」
「可能是崑崙嗎?」
「可能不大,我不敢肯定,還需要殿下求證。」
「下去吧。」
揮揮手,待影子消失在殿中,贏芷沫跪坐在床邊,看著兄長得蒼白面色,盯著脖頸上的妖異圖案,默默出神。
旭日初升,沉甸一晚的冷風飄入書院,夫子眯起眼眸,看著身前的棋盤,悠然落子,花落繽紛,洛陽與南諾同時出現在林中。
「咸陽出了變故,現在還不是書院下場的時候,所以子夜該出手了。」
「我老師怎麼樣?」
洛陽沒在意夫子的話,觀望著書院,尋找著那位不講理的先生,到現在依舊忘不了那句「這些你不能忘,如果到死了得那天都沒用上便找個人傳下去……」
「他出去遊玩了,別聽他誆你,若是沒有什麼意外,那老不死的東西能看著你們兩個的子孫十八代長大成人。」
夫子擺擺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目光在南諾身上遊離,不用說也是想著怎麼叫兩人分開。
子夜是個很好用的身份,現在暴露還太早。
洛陽拉了拉南諾的手掌,魔女心領神會,對著夫子一拜,「書院有教無類,不知夫子願不願意再多個不成器的後輩。」
落子得手掌一頓,沉默許久,夫子幽幽輕嘆,抬手點下「變化」二字。
「子月,在外面好好聽你師兄的話。」
南諾點點頭,喚出一道水鏡,瞧瞧鏡中知書達禮的少女,手掌一翻,灼熱的不滅魔焱竟變成素白顏色,像是昊天陽炎。
「這是昊天陽炎的法門,你丫頭不可外傳。」
若水老道的聲音遙遙傳來,南諾接住那枚玉簡,美滋滋地笑笑,踮腳湊向洛陽。
兩個上年紀的老頭歪過頭去,默念「非禮勿視。」
少女面色羞紅的藏入洛陽懷中,夫子點落棋子,虛空挪移,子夜夫婦瞬息出現在咸陽城外,憑空而現,男子風華絕代,女子傾國傾城,引得一片慌亂。
瞥了眼城衛軍,洛陽催動遁光直入皇宮,悠然隱入危樓,低頭瞧瞧贏正的模樣,不由眉頭皺緊,看不出個所以然,轉而望向南諾,只覺得難以置信。
「確實是中毒了,還不是一般的毒,若是沒有解藥,恐怕活不過十天。」
「能救嗎?」
洛陽追問一聲,南諾放出幾縷陽焱,前後落入贏正體內,感知許久,搖搖頭,「很難,不過可以讓他多活上半月。」
「先不急動手,我們去看看孔大哥。」
洛陽瞥了眼殿中幽影,帶著南諾化為遁光落向窗外。
目送遁光離開,天師放下手中的水泡,看看邋遢道人的棋盤,向品茗讀書的梅子春傳音,「書院的人來了,是個劍修,他很強,有人懷疑他是洛陽。」
「懷疑……要不要我證實這一點?」
「在那之前我想聽聽你的計劃。」
天師摩挲著吊鉤,邋遢道人也懸子不落,都在等梅子春開口。
「很簡單,贏正他不是喜歡裝死嗎,我就讓他真的去死,至於贏芷沫,她很聰明,也看得清局勢,作為一個凡人很了不起……」
「我有件寶物,只要時機合適我就可以徹底控制她的思想。」
「很好,這兩件事你打算先做哪一件?」
「殺贏正,贏正不死一切都如鏡花水月,贏芷沫不過是個監國公主,這終究不是她的國度,除非贏正死了!」
「我會出手幫你殺了贏正,剩下的就看你的,希望你別叫我失望。」
言罷天師輕撥釣竿,子落,咸陽外忽起雷光,眨眼間掠向那座臨湖危樓。
影子一口氣握碎十數道玉符,樓外升起八十一道禁制,瞬息被雷光洞穿!